曾在天涯(18)

2025-10-10 评论

  我在心里紧张地思索一遍,想不起自己讲了什么话,值得她来反问,又疑心自己心里想着的什么,被她用一种难以说明的方式偷听了去。我试探着说:“我刚才讲了那么多话,你问的是哪一句?”她把蜷缩在我怀中的身子一伸腿一蹬,又回到原来的状态说:“这你都不知道,可见你不是认真说的。你说这一年天天想我!”我没料到她这半天没有做声,是一直在想着这句话,而且被改造成“天天想我”了。我心里惭愧着,含糊其辞地说:“我讲的话句句都是真的。”但思文不放过我,说:“不说句句话,后面的话我都没听清楚,我只问这一句。”我这时很恨自己还没有修养到睁了眼说瞎话也脸不变色心不跳的程度,被催逼着说出漂亮的话,感到非常痛苦。每逢遇到有这种必要性的时候,我心中总有一种本能的力量在抗拒,以维护内心的骄傲。我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它除了说明自己的不成熟再也不能说明什么,但却很难克服这种内心的反抗。现在思文又在催逼着我,我如果滔滔不绝说出一大篇动听的话,她也不会有什么怀疑,或者一边表示着不相信一边就全盘接受了。但这些动听的话即使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我也不愿因为迎合别人的欢心而说出来,特别当这个人是我的妻子。我掩饰着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说:“睡吧,我瞌睡了。”她把我一推说:“最不喜欢听这句话!”我笑了说:“瞌睡了都不准,都快两点钟了。”她说:“你还没回答我呢,回答了我就让你睡。”我心里暗笑女人真是奇怪,多听一遍就过瘾了还是怎么的呢。于是说:“我说的话每句都是真的,当然那句话也是真的。”为了自己内心的骄傲,我绕了个弯子回答她,又生怕她会不满意,非要我把原话重复一遍。
  我在心里作好了妥协的准备,打算她再追问就放弃这种含蓄的抵抗。不料她很满足地说:“好,就相信你了。我最喜欢的是别人喜欢我,最不喜欢的是别人不喜欢我。别人喜欢我我才喜欢他,别人不喜欢我我就不喜欢他。我喜欢不喜欢一个人主要看他喜欢不喜欢我。”我忍着了笑,对着黑暗伸伸舌头做做鬼脸,说:“那你这个人没有原则。”她马上说:“那你说谁有原则?人都这样。”我说:“人都这样。要是人只有原则没有偏见人都不是人了,而且人的偏见都是从自己的立场出发的,这是理解人的一个最基本的道理。”她说:“那你对我有没有偏见?”我说:“那当然有,不然我怎么喜欢你不喜欢别人?”她说:“我怎么就没怎么感到你喜欢我?”我意识到这又是个扯不清的话题,避开了说:“今天月亮好,都照到屋里来了──好啦,我睡了啊。”说着向另一侧转了身子,把毯子拉紧。她把我的身子掰过来,把我的手从她颈下拉过去绕到胸前安放好,轻轻拍一拍,似乎对那只手作了某种暗示性的交待。我只装作不懂,手停在那上面却一动不动。她又按一按我的手背,让我体会那一团柔软。我的手这才盘旋起来。这时她把身子滑下去用头抵了我的胸说:“那我再问你,你是怎么想我的?”我暗暗叫苦,这问来问去没个完了。我说:“怎么想你?还是放到心里想。总不能向世界宣布说,我想着林思文呢。那不合适吧。你问也问得太奇怪了。”她也意识到问得没有道理,却仍不放过了我,说:“我再问你一句,真的是最后一句了。”说完又不往下说,等我催促她。我偏不催,故意出几口粗气又打起鼾来,她一推我说:“装什么傻,你又不打鼾的。”我说:“那你快说,我真的眼睛也睁不开了。”说着夸张着打了个哈欠,把手从她胸前移开,想从她颈下抽出来。
  她压紧了我的手,又把它放回去说:“问了这一句就让你睡去。你说真的,不准说假的,这一年有别人到我们房里去过没有?”我又在暗中一笑说:“有啊,好多人去过,胡大鹏也去过。我们打牌还打过通宵呢。一年没去过人那怎么可能?”她说:“别扯,有别的女的去过没有?”我说:“别的女的,让我想想,哦,隔壁马老师爱人来借过餐票,对门方老师爱人还来借过拖把。”她在我胳膊上一拧说:“讲真的不,不讲真的我又用大劲了。”我恍然大悟说:“搞半天你问的是莉妹子!”我们把第三者都叫做莉妹子,“让我想一想──想清楚了,有莉妹子来过,这一年十多个都不止。”她把手用力一拧说:“你说真的,不说我又用大劲了。”我“哎哟”一声说:“轻点轻点,我说真的你又要揪痛我的肉,逼我说假的!没有呢!”她松了手说:“假的是没有真的那就肯定是有了。你告诉我她是谁。其实这一年你一个人在家里很寂寞的,有也可以理解是不?你知道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吃醋的人。真的她是谁呢,长得漂亮不?漂亮还好,不漂亮我都没面子了。”我嘿嘿笑了说:“林思文呢,你当我真的瞌睡糊涂了是不?”我尖了嗓子学她的声音:“有也是可以理解的,你知道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吃醋的人。”她又要拧我,嚷着:“你说真的,你说真的!”我说:“说真的我倒要问你,你是为自己在这里有了莉伢子造舆论吗?你一个人在这里很寂寞的,有也可以理解是不?真的他是谁呢,漂亮还好,不漂亮我都没面子了。”她说:“放不得心的只有男人!一个个都是花心花肠子花脚猫。”我说:“那文静是男人还是女人?”她说:“好啊,你把我去比她!”伸了手又要拧我,我抓住了说:“再拧我的神经兴奋了,这一晚又没有了。我怎么会有莉妹子,我只有你。”说着这话我心里想起舒明明,惭愧着夹在这中间,两方面都在迫不得已的背叛。思文松开手说:“这还差不多,好,你睡吧。”她说着在我肩上亲出一声脆响,转了身过去说:“我睡了你别动我,要是明天做事没有精神,那我要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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