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又肯听,边打边说:“打,打!就是要打!对你这样固执的人就是要打,你不喜欢我我就是要打。对你除了打还有第二个办法没有?你自己说!”我一边拦她,嚷道:“打我还要我喜欢你!”她说:“你不喜欢我就要打!”我说:“打一个人还要一个人喜欢她!”她说:“一个人不喜欢我我就是要打!”我开了门想跑出去,她用脚把门抵了,又打过来。我迎面抓住她两只手,她说:“你松不松?不松我数三下!一、二、三!”我还不松,她弯了腰一口咬住我的手背,我痛得叫一声松了手,说:“我跟你说,再打就会出事的,到时候别怪我!”她边打边说:“出事怕什么,要离就离,以为谁稀罕你!还在想着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吧!”她追得我满屋子跑,我东窜西窜几次想打开门跑出去都被她堵住。这样窜着我感到了羞耻,一股倔劲上来站住说:“你打,你打,反正你现在打人是打惯了。”她扑上来又打几下,说:“我还懒得打了,今天够了。”说着坐在椅子上喘气。我看着她,冷笑几声,冷笑着声音渐渐增大,突然,莫名其妙地,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住了笑我把手拍得“叭叭”响说:“打得好,打得好!”说着开了门说:“太好了,太好了!”慢慢走下楼去。
一出了门就被强劲的风裹住,我哆嗦一下,想上去加件衣服,想想又算了,到厨房里把房东搞卫生穿的塑料雨衣披了。站在门口我歪了嘴朝空中笑一声,自己也不明白是嘲笑还是苦笑,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过去。
走了不远忽然听见思文在后面叫:“高力伟,高力伟!”我忙躲到人家的门边,看见她在风中艰难地走着,一边叫着急急地过去了,头发在风中一飘一飘的。我又往回走,心中非常平静,没有激动也没有伤痛,只是手足沉沉的有些迟顿。我沿了街慢慢地走,街上没有人,人都被大风吹到屋子里去了。阳光带着一丝温热在大风中照出一个明朗的白天。走了很久我不知到了什么地方,折回去又不知怎么走到没有到过的街道上去了。忽然听到肚子“咕咕”一阵响,记起还没吃午饭,摸摸口袋有几个硬币,掏出来一只一只数了,有一块多钱。在路边的小杂货店买了两个面包,边走边咬,不知道有什么味道,真跟嚼蜡一样。心想可以骗肚子就算了,勉强塞进去几口。想冷静地考虑一下与思文的关系,想一会也想不出什么名堂,又觉得毫无意义,干脆抛开了不想。我对自己这种平静感到奇怪,想着大概是习惯了。面包还剩下一个实以难在下咽,就丢到路边,心想过一会就会有路过的狗叼走了,又想加拿大的狗可能不吃面包,要吃肉,刚才只买一个就好了。忽然我抬起头,发现自己面前是坡侧的那一片墓地。
二十三
站在那里可以看到墓地的全貌。
墓地四周被铁丝网圈着,高高低低不同式样不同颜色的墓碑一层一层斜斜地排下去,一直到坡底,大概有几千个,在太阳之下显得格外沉寂。风吹着落叶在墓碑间滚动,发出簌簌的轻响,又有几片被卷着向空中飘去。枯草在风中摇晃。几只白色海鸥停在碑顶一动不动,又有几只在墓地上空盘旋,渐飞渐低,发出嘶哑的叫声停到墓碑上。我慢慢绕了过去,往下走,我记得马路那边坡侧有一张铁丝网的门。
几个月前我第一次经过墓地,心中一动,又奇怪这么大一片墓地却在城市中心。每天经过,好几次想进去看看,但忙忙碌碌把这件事淡忘了,经过时也不再注意。我绕到门边,马路对面的枫林完全落叶,黑色枝杆铁似的举向空中。小车在马路上来来往往。我从铁丝网门中走进去,里面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我沿了一条小路往里面走,枯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断裂之声。这些墓碑高的有一人多高,矮的只齐膝盖。一个大理石的墓碑两米多高,我伸出指头在上面一按,马上感到了那光滑的质感,一种冰凉的感觉传过来。手指移开在碑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指纹印,一圈一圈的看得清清楚楚。我仔细去读上面刻的碑文,在心里翻译过来。这个男人1836年生于圣约翰斯。1905年死去,生前曾经做过二十多年的市政府议员。又一个墓碑只有腰那么高,石质碑的下端生着绿苔。碑前放着一束花,已经枯萎,干枯的花朵还显出最后的残红,在风中颤抖。碑面没有尘埃,显然不久前有人清擦过了。我在墓前蹲下去看碑文,这是一个女人的墓碑,她死去也已经有四十年了。我惊奇地发现碑文上记载着她生前竟是纽芬兰大学历史系的教授,心跳起来,怕是自己看错了,又一行一行看一遍,在心里翻译着,的确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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