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次,发出的豆芽还剩下几十磅怎么也推销不出去。思文说:“浪费了也是浪费了,你都送到前面那个超级市场去。便宜点。”我说:“不行,这个超级市场一个星期只能卖掉十几包,你把这几十包送去,也是卖不完,还把印象搞坏了,下次他们也不稀罕你的了。”她说:“那你说怎么办,辛辛苦苦发出来都包好了,又去丢掉?”我说:“下个星期我少发点。”她说:“送呢还是不送,你一句话!”我说:“送去也是白送,送给朋友也好。”
她说:“送给朋友?你等于是去告诉每一个人,我们在这里发豆芽赚钱,你不要脸了,我还要脸见人呢。睡觉的房子里摆几只垃圾桶,几好的风景!让人背地里笑得打滚!”我说:“丢掉算了。”她不再说话,把豆芽一包包放到纸箱里,吃力地想抬到单车后座上去。太重了放不上去又放下来。我说:“你怀孕了你不要忘记了,你自己要对自己负责。”她也不做声,把豆芽一包包拿出来放在地上,把纸箱放上去,学了我平时的样子用弹力绳扎好,再把豆芽一包包塞进去,推了车子就要出门。我抓住单车龙头说:“思文,你别感情用事,说了送去没用就没用,我送了这么久了我不知道?不信你试试!”她说:“让我试试!”我说:“试也是白试,让他们说我们的东西不值钱,以后就当我们的豆芽是草了!”
她说:“你松不松手?”我说:“我求你了。”她一拳就朝我抓着龙头的手打来我手一缩,她自己的手打在龙头上,痛得皱眉,却也不吭声。她推了单车就走,出门下台阶时踉跄了一下,差一点摔倒。我跑过去扶她,她已经上了马路。我追上去说:“我去送,我去送。地上这么厚的雪。”她说:“不要你去,你转个弯就丢掉了。”我拉了扎纸箱的弹力绳说:“思文告诉你送去没有用的。”她说:“松开了手!”对面有小车开过来,我们让到路边一点。我说:“告诉你……”她说:“还不松是不是?”她一只手扶稳了车,誊出一只手举上空中说:“松!”我相信她会打下来,却还是拉了绳子不动。她一拳打在我手背上,我说:“你打吧,反正你自己的是一样痛,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我还是男的,没有那么怕痛。”她说:“那是你要我打的,作用力等于反作用力!”又是几拳打下来。我松了手说:“你这个人太没有修养了。”她气汹汹说:“修养?跟你这样的人讲修养两个字,那是白讲了。修养?哈哈。我早就说了,除了打没有第二个办法。”说着推单车走了。我站在那里看着她渐渐远去,来往的小车将残雪溅在我的裤腿上。
二十五
还有好几次这样的事情我现在都记不起来了。但是那一次因为后来经常想起,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下午也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鬼在催似的,竟主动对思文说起思华的事,想说服她不要去借钱,等我们自己凑够了一万块钱再去办这件事。我刚说了几句,意思还没有说明白呢,她就把手中正拿的一卷透明胶带朝我脸上扔来。我没有一点防备,胶带正打在我鼻子上。我对她动手已经有点习惯,没有太强烈的反应了,可今天我本来还是想告诉她我同意这件事了呢,心里一委屈火气冲上来,骂道:“神经病,疯子!”她扑过来朝我身上乱打,口里说:“神经病就神经病,神经病打死人正好不犯法。”
我一边让,抓住她两只手说:“你有劲是吧?”一直推把她推到墙上。她挣扎着,用脚来踢我。我用膝盖顶住她的腿。她用力挣扎,我只是使劲按住她,也不做声。她喘着说:“好,我看你一辈子不松手。”不再用力挣扎。我说:“你太过分了,我说还没说完呢,你就动手,你打我真的打惯了,我妈妈生了我是给你打的吗?她自己还舍不得打呢。”她说:“你这样的人不打还有办法没有,你自己说!谁有那么多空闲跟你罗嗦。你这样的人又是能够说得服的人不?世界上还没有那样一张巧嘴。”僵了几分钟,我看她情绪平稳了一点,就放开了她,坐到椅子上去。她不声不响,操起一把钢丝发梳用反面照我腿上就是一下。我一跳说:“好啊,开始用东西打人了,明天还会背刀子吧!”她说:“那有这种可能!”说着又是一下。我坐着不动,骂道:“混蛋,你自己说你有多混蛋,你自己说,跟个泼妇一样!”她听见“泼妇”两个字,把发梳转过来,用装有橡皮钢针的那一面打在我腿上。
我痛得一弹,横了一条心嚷道:“你打,你打,你这个泼妇!”她又打我几下,嚷着:“你骂,你骂,你骂得我就打得!”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有人在问:“Whathappens?”又是一阵议论声,是楼上那一对小情人。思文把发梳丢在地上,两个人相视喘气。停了一会外面的人走了,我说:“你下毒手,你别怪我,离婚!”她轻蔑一笑说:“总算这句话你今天甩出来了,你憋了好久了。我怕离婚,你这样的丈夫我还舍不得,是吧?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宝贝疙瘩呢!”我说:“好,你别变口,变口你是猪!”那把扔在地毯上的发梳,我呆呆地望了半天,突然意识到那带钢针的橡皮翻出来是打我打的,眼盯了发梳“嘿嘿”笑几声,又笑几声心里一酸,失声痛哭起来。我用衣袖去抹眼泪,抹了又涌出来。我还想克制,越克制越觉得委屈泪越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哭一边张了嘴大口喘气,我一生都没有这样失态地伤心痛哭过。哭了好久,声音渐小,变成了抽泣,可眼泪还是不断。思文吓呆了,痴痴地微张了嘴望着我毫无表情。我哭得有些疲倦了也麻木了,头脑中象有许多大树木撑着,又象铺了几根笔直的轨道,就摸到床上去,倒下去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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