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个女人叫:“毅龙,毅龙!”我一看是赵洁。原来他是赵洁的先生,这使我对他的一点敬畏荡然无存。赵洁挽了他的胳膊催他回去,说话也嗲声嗲气,表演似地夸张着他们的亲热。老周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太过分了,她却受到了鼓励似的更加嗲起来。老周挤着眼对我一笑,两人相挽着去了。
舞会音乐嘎然而止,天色也昏暗下来。(以下略去400字)
晚上开车去了莫尔教堂,这是圣约翰斯最大的教堂。去的时候连走道里也站满了人。我们学了洋人的样子,在门口一个镶在石柱上的小池中点了圣水,在胸前划了十字,从人丛中往前面挤。我惊异着平时街上总见不着人,今天从什么地方冒了这么多人出来?我们一行人一边说:“Excuseme。”一边往前面挤。那些人都很客气,尽量侧了身子让我们过去。前面的圣殿跟个舞台差不多,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年轻牧师在布道,后面是耶酥受难雕像,几个牧师在一旁敲着法器。人丛中我看见周毅龙在那一边过道上,他也看见了我,互相做了个手势。几个穿红色制服的人在人丛中穿梭来往,手中持着一根杆子,前面装了个布袋,伸过来伸过去募捐。伸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假意在羽绒衣口袋里摸了一下,捏了空拳塞进去,感到里面满满的都是钞票。思文也跟着把手伸进去一下。我用眼神去问思文真放了钱进去没有,她诡笑着摇头。我凑在她耳边轻声说:“狗胆包天,上帝也叫你骗了!”两人相视一笑。
二十八
几个月前找工作的经历给我留下了可怕的记忆。新年过后,退学带来的如释重负之感一天天消逝,找工作的心理压力一天天沉重起来。在这种沉重中又反过去想,恐怕拼了命去读书还好些。反正躲过来躲过去,难堪的事躲也躲不开。这次还没开始找呢,就心虚起来。买了报纸从头看到尾,很难找到一份我能做的。报上登出来纽芬兰的失业率已经超过百分之十三,我怎么想也觉得不会有份工作碰到我手里来。要去找工作了我心里跟要去讨饭做贼一样发虚,我总想象着老板会在心里笑:“凭你这样就想找工作?”我觉得自己不配,做一份最下等的工作也不配。有一家清洁公司登报招聘人,我去了。几个白人青年也在那儿填表。我连表也没填一张,就掉头而去。
那天下着漫天的大雪,狂风把雪花卷得乱飞,已是零下二十多度。快到中午雪小了,我说要找工作去。思文说:“今天就算了。”我说:“呆在家里这么干呆着有什么意思?明天后天还是要刮风要下雪,还是这么冷。我只当是去散步、去看雪景,这么好的雪景。”思文说:“那我陪你去吧。开学之前这几天把你安顿下来我就放心了。”我穿上两块钱在yardsale买来的雪靴,开了门风直灌进来,卷进些许雪花。我俩深一脚浅一脚踩着雪往靠海湾的商业区走,一路上她抵不住风,几次差点摔倒,就挽了我的胳膊。我在风雪里说:“要是个加拿大人就好了,再怎么找不到工作还有救济金呢。拿了救济金在家里坐得住,不至于就被逼得这么狼狈。”她说:“这你知道移民的好处了吧。”走不多远我们就停下来,把落在身上的雪花拍掉,又转了身互相拍去背上的雪花,手套拍着雨绒衣在冷空气里发出尖细的沙沙的响声。吐出的白气在唇边就被风刮跑了。
到了商业区走到一家餐馆门口,我从窗外看见里面清清冷冷,(以下略去330字……).出了门我懒得说话,用硬头雪靴狠命地把那些冰块踢到马路上去。思文说:“还是有收获。”我说:“屁个收获,收获个屁。”她说:“过几天开学了那个人回学校去,位子就出来了。”我说:“四块二毛五一小时,还要讨饭样的去讨,它娘娘的!”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难,匆匆忙忙把学退了!”我连连哀声叹气,思文说:“在这个世界里,叹气有什么用?哭也没有用。唯一的路就是牙咬紧了,对自己残酷一些往前走。”我说:“残酷些是该残酷些,你对自己不残酷生活就对你残酷。老是在心里同情自己,这个人就完蛋了。可是自己也是个人呀!风里雪里这么绝望地跑,别人这样我还同情呢,就是自己不能同情!”思文说:“文人的毛病你都兼备了,这怎么得了!想那么多干嘛呢?你去问问别人刚来的时候!赵教授刚从台湾来还洗盘子呢!”我说:“对,想那么多干嘛呢,脸皮厚点!可也得有盘子给我洗!谁给我洗呢,谁?”她说:“咬紧了牙自己去找啊,谁会送工作给你呢?”我说:“咬紧了牙,意志坚强!偏我这人心又是肉长的,不是铁淬出来的。”她说:“你还承认自己有问题,这可是第一次,听着就有新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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