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天隔壁这对夫妻家遭了贼,夜里他们睡着了,贼从窗口把他们的挎包衣服钩出去,把钱和存折拿了,把护照挎包丢在窗下。早上起来他们在楼道里跟房东讲这事,我在房里听了抿了嘴笑。过几天丈夫先生在厨房里做饭,我从冰箱里拿菜出来。思文进来了,我说:“林思文,讲起来也可笑,前几天你还在海吹自己到西方几年了没丢过东西,昨天东西就被偷了。这不是说嘴打嘴,现世现报,现活宝现在别人眼里了!”思文对我眨眼要我别说,丈夫先生回了头呆望着我,我也望了他眯眯的笑。
四十二
多伦多有三个唐人街,我们住在大唐人街附近,在东边和北边还有两个唐人街。士巴丹拿街和登打士街交叉的地方是大唐人街的中心,这是多伦多也许还是整个加拿大人流量最大的地方,远远近近的华人都到这里来买东西,天天是人潮涌动。在这街上挤着我不觉得自己在加拿大,也很难想象加拿大居然有这样拥挤的地方。街角有三方是几家著名银行占了,还有一方是华人的购物中心龙城。这天我和思文上街买菜,买了菜在人丛中挤着。在街角皇家银行门口,看见有人摆了摊子在卖手表,用广东话大声吆喝。我说:“你是不是也买块表,你那块表没有修头了。”思文说:“走,走,这些广佬最会骗人了。”那个卖表的人忽然说:“哪个是广佬,哪个是广佬,不认得啦?”我看那人面熟,正想着是谁呢,思文先叫起来:“赵文斌!”他是另一所学院的老师,思文办出国时他也在办,经常交流经验。
我说:“你在散得贝,到多伦多来了!”他说:“来有半年了,手上生个瘤子,开了刀做不了事,就卖这个。”又问我们做什么,思文说:“我在多大读书,他在一个地方做事。”我说:“她在多大读博士,我在湖边上西餐厅做洗碗工。”赵文斌说:“收入怎么样?”我说:“每个星期发工资那天过一次穷人节。”他笑了说:“想办法找好点的事做。”我说:“哪个不想做好点的事,哪里有!洗碗还是找了十多天找到的。”他说:“你也来做点小生意。”我说:“你卖表,我不抢你的生意。还有什么事做得的?”他说:“你来卖小菜,也要以赚几十百把块钱一天。”我说:“那好,反正我上午到下午四点没事。”他告诉我早上在这里等,自然会有农场的车送菜来。我说:“明天早上你来不来?你来我就来试一试。”思文说:“高力伟你小心。”我对赵文斌说:“她怕我碰见熟人。”赵文斌说:“又不杀人又不放火,那怕什么!警察赶你走,你就走。”思文说:“还有警察!”赵文斌说:“说你妨碍了交通。”我说:“不抓人吧?”他说“没有那么吓人,不然我早就坐牢去了。”
(以下略去500字……)
走远了思文说:“高力伟你明天真的来卖菜?跟个小贩样的在街上喊,这么多人看着,怎么好意思。”我说:“思文你把我看成谁了,什么叫跟个小贩样的,本来就是那一流人物。我还跟个洗碗工样的呢。”她说:“会碰见熟人的。”我说:“多伦多熟人只有两个,赵文斌和你。要怕就是怕碰见你,赵文斌跟我是一窑货。”她说:“随你,反正我讲什么也没有用。本来可以不那样,我一讲你就偏要那样了。”我说:“这你还是讲出了部分的真理。”女人更爱面子,没有这一点理解我算不得一个男人。如果我不是处于这样的境地,我对思文会有一种发自理解的宽容,服从了她。这种宽容恰恰表现了精神上的优越,妥协的胸怀是男人应该有的大度。但现在我偏不这样。说真的,象赵文斌那样在人丛中吆喝,我也有着难以克服的心理障碍。我跟他说这种事的时候,还没细想这一点。但现在我却下了决心一定要去做,不能因为思文一句话就往后退。而且,跟自己过不去,我也感到挑战带来的痛苦的快意,我克服了点什么。
我装着想买菜的样子,蹲在一个卖菜的老太太跟前,拿了西红柿在手里看质量。她用硬纸板做成小纸篮,卖的几种菜都是一块钱一篮,从篮子里倒进塑料袋让顾客提走。看了一会我看出了点名堂,那小纸篮底部是夹层的,外面看不出。菜堆上来看着不少,其实要少些。发现了这个秘密我很高兴,回到家也做了两个这样的篮子。做的时候我觉得很可笑,吹着口哨似乎想安慰自己,这也算不得卑鄙。做好了我又觉得很正常,不这样做那才奇怪呢。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别人做了觉得可笑可恨,有一天轮到自己也不得不做了,才明白那可笑可恨的事原来如此自然如此容易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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