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天涯(79)

2025-10-10 评论

  这么轻易地,一个月就可以多挣几百块钱,我心里高兴透了。出了门我走在马路上,跳起来向空中捞抓几把,象是抓到了钱,塞到口袋中去,口里发出“啧啧”的声音。骑上单车又夸张地想象着自己刚才那副低眉顺眼的神态,把那种神态在心中仔细描摹。描得活灵活现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在心里假装对自己生了气说:“你呢,男子汉呢,做了那副样子羞不羞呢?”于是在心里对自己挤着眼睛扮着鬼脸笑。笑着笑着忽然就再笑不出来,叹口气,嘴蠕动着对自己说:“又装了一回孙子。”
  一年多来我总是在装孙子,这样别人看着顺眼,在心里肯定了他自己,想着自己是决定他人命运的人物,也许就给我一份工作。我也想做出不卑不亢的样子,更想做出很神气的样子,可我有求于人底气不足,想做也不能够,万一人家看着你不有点不对眼,机会就完了。我不断地做出低眉顺眼的神态,我要让人家看着高兴,人穷了首先要向钱看,讲不起志气。无论如何,我总算找到了一份还过得去的差使,每小时的收入比纽芬兰多了一倍呢。这是真的,这是实在的,为了这真的实在的玩艺儿我得委屈了自己。我还不太敢相信这样的好事会这样轻易地落到自己头上来,太多的痛苦经验和失望经历使我对希望抱着极深的怀疑。也许明天我去了,他说一句“Sorry”,我又完了。我心中计算着如果拿到了这份工作,再想办法爬到炒锅位子上去,有更多的收入。为了钱这东西,我得把内心那种倔犟的反抗冲动打下去。想到这是对命运的暂时妥协,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我的心中轻松了一点。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里,倔犟赌气除了证明自己的不成熟再没有其它意义。我也想带着优越的谦虚微笑潇洒地走几个来回,可这得有实力。这个我没有。我心里明白,我服了气。这样想着我又想到思文。要我以这样的心情对待她,我却做不到。我也明白一个男人在家庭中的位置并不是由他是一个男人决定的,那种非常现实的东西在大多数情况下起着决定性作用,不幸我也没逃脱这个大多数的范围。但无论如何我不能从感情上接受这种事实。有时候我对自己的固执作出反省的时候,又马上有一种内心冲动对这种反省作出本能的否定。我甚至觉得自己是在捍卫着一种关于爱情的信念,爱情不能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改变了就不再是爱情,不是爱情就不必那样执着。我可以承认所有的现实,承认自己的无能,承认自己不配有一份象样的工作,承认自己赖以生存的唯一基础就是吃了饭有一把力气,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可是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不成功就在家里畏畏缩缩。我可以在所有的方面压抑着自己以屈求伸,只有在思文那里不行。我和思文已经互相等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谁也不愿向妥协的方向迈出实质性的一步。不进则退,退到如今想进也难了。说真的,时至今日,我还担心她会向前迈出这一步呢,那样我将会进退两难。
  第二天我骑车去上班,路很远,骑了四十分钟才骑到。(以下略去600字……)
  干活轻松,精力还过剩,我又在一个韩国女人开的一家小餐馆找了一分半职的工作,吸尘、洗碗、切菜,每天上午十点半到下午两点半,三点钟到Ho-Lee-Chow上班。收入多了,心情也好了一点,到底天无绝人之路。
  四十五
  多伦多大学有两幢宿舍在央街上,专门提供给那些带了家属的研究生。那里交通方便,租金便宜,申请的人很多,一般要等一年才能轮到。历史系有个天津来的博士轮到了,他和太太住在一个孤老太太家中,不要租金,可又不想让机会轮空了,就把租住权偷偷转给思文。那房子在十八层楼上,一室一厅,比我们现在住的大一倍多,有独立的厨房厕所,租金却也差不多。这样的机会被思文找到了,我不能不承认她的能干。
  那时我和思文的关系正处于冰点。我每天上午出去深夜回来,一天说不了几句话。说几句也是例行公事似的。搬家那天早上,思文见我也不收拾东西,也不说走,问我:“我的东西收好了,下午有人开车搬走,你搬不搬?”我正在犹豫中,希望她来求我,又怕她来求我,听她这样一说,我随口说:“你先搬走,我再说吧。”她说:“你不搬就算了,我是叫了你的。”我说:“这些话就多余了点,又没谁叫你负什么责任。”我在心里猜测着她这些话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也许她并不想要我搬去,这样她就在心里对自己推卸了责任。又想,也许她还是想要我搬去,又不好直说。还没想清楚我说:“电视机录象机你都拿走,我不要,我拿着还是个负担,电话机你也拿走,我没有人要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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