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164)

2025-10-10 评论


  京南驿乃官方驿站,这里庭荫匝地,大堂里窗明几净,清风徐来。高拱老两口在偏房里差不多休息了半个多时辰,张居正(164)的马轿才到。如今他已是新任首辅,出门的仪仗扈从声势气派又是不同,百十号人前呼后拥,马轿前更添了六个金瓜卫士。京南驿里里外外,一时间喧声震耳。张居正(164)下得轿来,只干咳了一声,院子里立刻一片肃静。

  “高老先生在哪里?”张居正(164)问跪迎的驿丞。

  不用驿丞回答,高拱已反剪双手走出偏房。他早晨出门时穿着的一件蓝夏布直裰,浸透了汗又沾满尘土。进京南驿后换了一件半旧不新的锦囊道袍,看上去倒像是一位乡村的老塾师。乍一见他这副样子,张居正(164)感到很不习惯,心里头也就自然涌起了一股子酸楚。

  却说昨日高拱被缇骑兵架出午门后,以葛守礼、杨博为首的九卿大臣都围着张居正(164),希望他出面具疏皇上,替高拱求情。张居正(164)知道圣意已决,断没有转圜余地。但为了安抚大臣们的情绪,也为了避嫌,张居正(164)顾不得回家养病,而是径直来到内阁,援笔伸纸,字斟句酌地向皇上写了一份为高拱辩冤的奏疏:

  ……臣不胜战惧,不胜遑忧。臣等看得高拱历事三朝三十余年,小心谨慎,未尝有过。虽其议论侃直,外貌威严,而中实过于谨畏。临事兢慎,如恐弗胜。昨大行皇帝宾天,召阁臣三人俱至榻前,亲受遗嘱,拱与臣等至阁,相对号哭欲绝者屡。每惟先帝付托之重,国家忧患之殷,日夜兢兢。惟以不克负荷为惧,岂敢有一毫专权之心哉!

  疏文写到这里,张居正(164)还真的动了一点感情,接下来便是陈词恳切地希望皇太后、皇太妃、皇帝能够收回成命,挽留高拱。奏疏写完后,张居正(164)命人飞马报至重病在家的高仪,征得他同意后,以两人名义送进宫中。当天下午,皇上的圣旨就传到内阁:“卿等不可党护负国!”

  以上事件均已见载于今天上午发往各衙门的邸报。张居正(164)签发这期邸报原已存了洗清骂名开脱责任的用意。这样做了仍嫌不足,早上到内阁点卯,把紧要事体作速处理之后,又乘马轿直奔宣武门而来——他决计亲自为仓皇南归的高拱送行。

  此刻面对站在走廊上的高拱,张居正(164)愣了一下,旋即快步迎上去,抱歉地说:“元老,仆来迟了,害得你久等。”

  看到张居正(164)身着云素绸质地的一品官服,不见一点汗渍。高拱悻悻然说道:“你这新任首辅,理当日理万机,却跑来为我这待罪之人送行,真是棒槌打磬——经受不起啊。”

  张居正(164)当着众人面不好回答,只装做没听见,转而问驿丞:“宴席准备好了?”

  “回大人,都备好了。”

  “高老夫人那里,单独送一桌过去,随行家人也都得酒菜招待。元老,听说你的姻亲曹侍郎也来了,怎不见他的人?”

  “听说你来,他先已回避了。”

  “既是这样,曹侍郎那里也送一桌过去。”

  张居正(164)吩咐完毕,便与高拱联袂进了宴会堂。这是一间连着花厅的三楹大厅,窗外树影婆裟,蝉鸣不已。须臾间酒菜上来,摆了满满一桌,驿丞忙乎完毕退了下去,只剩下张居正(164)与高拱两人坐着酒席。大厅里空落落的,倒显得有些凄凉。张居正(164)亲自执壶,一边给高拱斟酒一边说道:

  “元老,本来说多邀几个人来为你饯行,也好有个气氛,但转而一想又改变了主意,还是我俩对酌谈心,更合时宜。来,先干一杯。”

  两人一碰杯,都是一饮而尽。高拱趁张居正(164)斟酒当儿,冷冷说道:“叔大如此做,就不怕背上‘党护负国’的罪名么?”

  张居正(164)苦笑了笑,说:“这么说,皇上昨日的批旨元老已经知道了。”

  “你这么快就登载于邸报,不就是想我知道么?”高拱狠狠瞪了张居正(164)一眼,愤愤地说,“叔大,对天起誓,我高某何曾亏待于你,你竟这样负心于我。”

  “元老,你别误会……”

  “我没有误会,”高拱粗暴地打断张居正(164)的话,说道,“你与阉党结盟,必欲去我而取而代之,你虽做事诡秘,毕竟还留了蛛丝马迹让人看到。”

  张居正(164)真不愧有宰相肚量,高拱等于是指着鼻子骂他,他却依然不愠不火。夹了一口菜到嘴中慢嚼细咽吞了下去,又微微呷了一口酒,这才慢条斯理答道:

  “元老,你眼下心境仆诚能理解。但您说仆与阉党结盟,纯属无稽之谈。何况宰辅一职,乃国家至重名器,不是想得就能得到的。昨日皇极门之变,骤然间你我一升一贬,一进一退,一荣一衰,应该说都非你我之本意,我今天赶来送你,原是为了向你表明心迹……”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熊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