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一个糟老头子,有啥值得看的。”
冯保说着咯咯咯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竟有点喜欢眼前这个年轻的六品官了。胡自皋见风使舵,这时候忽然板了板脸,说道:“老公公,卑职斗胆给您提个意见。”
冯保一怔,问:“有何意见?”
“卑职不过是一个无能的晚辈,老公公一口一声地喊胡大人,实在是令卑职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老公公再这样喊,卑职就只好一头碰死了。”
胡自皋说着,越发装出惶恐之态。冯保看得很是受用,对一旁陪坐的徐爵说:“瞧你这个短舌头,上次从南京回,也没给咱细讲,胡大——啊不,胡,胡自皋是这么个灵性人。”冯保的赞赏,换回的是徐爵的一罐子醋意,他欠身回道:“是啊,小的也不清楚,胡主事的两片嘴唇,竟是蜂蜜浸出来的。”
对于徐爵的挖苦,胡自皋一点也不感到尴尬,犹自兴冲冲地说道:“卑职很是羡慕徐总管,能一天到晚跟着冯公公,这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接过这话茬儿,徐爵索性说起玩笑话:“听胡主事这么说,你是想当咱家老爷的干儿子了。
“若真能这样,卑职求之不得。”
胡自皋迅速接腔,说罢,瞪着一双酒色过度的青色眼圈瞄着冯保。
说笑归说笑,看到胡自皋较了真,冯保倒冷静了下来,他虽然脸上依然挂着笑,但说话却不似方才亲热:“胡自皋,你见咱还有何事?”
一听这口气,胡自皋知道认“干爹”是没门了,连忙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起一只花梨木的锦盒,恭恭敬敬递给冯保,说道:“卑职前来晋见冯老公公,奉上一点薄仪,不成敬意,望老公公……”
“你这是做甚?”冯保打断胡自皋的话头,蹙着眉头说,“来看看就是人情,还要什么薄仪?”
“卑职知道老公公守身惟谨,廉洁自律。但老公公是前辈,卑职叩见岂能无礼。”
冯保脸色一变,胡自皋不免心下发怵,说话时舌头也就不那么灵便了。亏了徐爵这时上前接过他手上托着的锦盒,打开一看,是一张银票。
“哟,是一万两!”
徐爵故意惊叫,他这实际上是给冯保透信,冯保听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下不为例了。”
胡自皋长长吁出一口气,又深深打了一拱说道:“多谢老公公栽培。”
冯保示意胡自皋坐回去,问:“你究竟有何事需要咱出个面,不妨直讲。”
“我,啊,卑、卑职想……”
胡自皋结结巴巴话不成句,冯保瞧着他的窘态,抿嘴一笑,讥道:“你们这些进士出身的人,总脱不了那一个字儿,酸!巴心巴肝想要得到的东西,可就是呀呀唔唔地上不了嘴。”徐爵也趁机嘲笑:“是呀,不说正事儿,满身都是嘴,一说正事儿,一张嘴反倒成了扎口葫芦。”
听了两人的奚落,胡自皋脸红到耳根。一咬牙,便赤裸裸说出了心底话:“蒙老公公鼓励,卑职就直说了,卑职想升个官,挪挪位子。”
“好哇,升个什么官,想好没有?”
“想好了,听说两淮盐运使颜元清四年任期已满,如果卑职能接任……”
看到冯保微闭了双眼,胡自皋便打住了话头,好一会儿,冯保才睁开眼,徐徐说道:“两淮盐运使是朝中第一肥缺,还是个四品衙门,你胡自皋真是敢想啊!”
“不是卑职敢想,而是两淮盐运使这个位子,一定得是老公公自己的人坐上去。”
“啊?”
“卑职只要坐上这个位子,一切都听老公公差遣。”
冯保“嗯”了一声,并不作明确的答复。这时,又有家人进来禀道:“老爷,邱公公求见。”
“啊,他来了,领他进客堂。”冯保吩咐过,又对胡自皋说,“你的事儿咱知道了,你先回去罢。”
冯府的客堂有五楹之大,就是百十人坐在里面也不显得拥挤。京师显宦或巨富人家,客堂里都装了戏楼,冯保家也不例外。这客堂彩绘梁栋极尽藻饰,一应家俱大至金饰木雕六折屏风小至髹漆器皿,无一不精致。就是四壁墙上挂着的那些书画,也全都是宋元精品。每当夜幕降临,大厅里三十二盏宫灯一齐点亮,照耀得如同白昼。
冯保从外花厅里与胡自皋告辞了出来,只见邱得用已在客堂南厢里坐着了。冯保趋身过去,满面春风说道:“邱公公,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熊召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