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624)

2025-10-10 评论


  不即死,将来效用,尚有日也。

  这道急折是冯保亲自送到乾清宫西暖阁的,他念给朱翊钧听后,朱翊钧又接过去再认真看了一遍,良久才放下问道:

  “大伴,这是张先生第几道乞休的折子?”

  “第八道。”

  朱翊钧若有所思,沉吟言道:“两个月来,写了八道折子,而且一道比一道哀切。张先生在这道折子里,说他害怕客死京城,叫朕听了,心里委实难过。”

  冯保捉摸皇上的心情,难过是难过,但更多的是惶恐,便言道:

  “听人说,张先生现在已是瘦脱了人形,脾胃太弱吃不进东西,常常一昏迷就是大半天。”

  “天底下文武官员,多少人都在为他祈祷,怎地就不起半点作用?”

  “唉,这就叫人生一世,命由天定……”

  “张先生今年贵庚多少?”

  “他是甲申年生人,今年五十八岁。”

  “大伴,您今年六十五岁了吧。”

  “是。”

  “张先生比你还小七岁哩,按理说,他不该这样一病不起啊!”

  “唉,他当十年宰辅,操劳国事,已是心力交瘁。”冯保说着眼圈儿红了。

  “大伴,你没有为张先生建个道场?”朱翊钧冷不丁又问了一句。

  “我……”冯保一抬眼,发觉朱翊钧投向他的眼光有些异样,忙身子一哈,谨慎言道,“老奴毕竟是万岁爷跟前的人,哪敢随便造次?”

  “建道场怎么是造次?”

  “老奴一建道场,就等于是向世人说明,张先生得的是不治之症,这不悖了您万岁爷的旨意么?”

  “这倒是,还是大伴想得周全,”朱翊钧点点头,又道,“朕看张先生的这道折子,倒有了诀别的意味,您现在去张先生府上看一看,若张先生真的不行了,朝廷还得为他预办后事。对于朝廷政务,内阁辅臣人选,他有什么交待的,也一并要问一问。”

  朱翊钧的态度出奇的冷静,完全不像是悲痛中人。冯保察觉到这一点,也就不寒而栗。当下告辞出来,噙了两泡热泪,登轿前往纱帽胡同。

  进入六月份之后,张大学士府的气氛就显得特别紧张,进进出出的人,脸上都显出哀戚之容。张居正(624)的六个儿子,最小的允修也已二十岁了。他们都轮番守值,日日夜夜侍候在父亲病榻之前,须臾不敢离开。尽管他们在外人面前对父亲的病情秘而不宣,但已在暗暗地准备后事。冯保一到张府,张居正(624)的六个儿子闻讯,一起赶到轿厅迎接。冯保一下轿,就急匆匆地问张居正(624)的大儿子敬修:

  “令尊大人现在如何?”

  张敬修话未出口先自哽咽:“家父已三天水米不进,上午还挣扎着给皇上写了一道《再乞生还疏》,这会儿又在昏睡。”

  “守值的太医呢?”

  “在。”太医从人群后头挤上前来。

  冯保瞅了他一眼,问道:“你说说,首辅的病情……”

  太医禀道:“卑职方才还给首辅把过脉,已经非常微弱。使劲儿按下去,才感到寸脉似有似无,关脉浮滑,尺脉如檐前滴水,这已是残灯之象。”

  冯保听罢,连忙在张敬修的导引下来到后院张居正(624)的病榻前。此时张居正(624)眼窝深陷,面色焦黑,往日那般伟岸的身躯,竟萎缩成一块片儿柴似的,躺在宽大的病床上,像是飘在池沼中的一根芦苇。一看这副样子,冯保抑忍了多时的热泪禁不住夺眶而出。算起来也才一个多月没有见面,却没想到张居正(624)五形全改。六月已是溽暑,张居正(624)却还盖着一床大被子,可见身上的元气已是丧失殆尽。冯保伸出双手紧紧握住张居正(624)露在被窝外的右手,竞像攥着一块冰。大约是受到了扰动,昏睡中的张居正(624)眼皮子动了一下,敬修见状,忙俯下身去轻轻喊道:

  “父亲大人,冯公公看你来了。”

  张居正(624)的眼皮子又动了一下,但仍然睁不开。两片失血的嘴唇在艰难地翕动着,嘴角滚下了一滴涎水,冯保接过敬修递上的手绢,亲自替他揩了脸上的水渍。瞧他这副样子,冯保实在不忍心打扰,但一来“圣命”在身,二来自己也装了一肚子话要说,今日若不交言,恐日后再无机会。因此,他只得狠下心来,伸手摇了摇张居正(624)的肩头,轻轻喊了一声:

  “张先生。”

  也许是这声音太熟悉的缘故,张居正(624)身子一震,竟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只是满眼的眵目糊,遮得他什么都看不清。敬修让丫环揪了一条热面巾,小心给父亲擦了一把脸。张居正(624)两只枯涩的眼珠子艰难地转动了几下,最后,他游移不定的目光终于落在冯保身上,只见他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嘴巴张了几下,好不容易吐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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