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歌群说,听说你工作调动了,像你这样坚持原则一丝不苟的干部,一调动准是升官,你得给我们发一根香烟吧。
肖卓然说,无聊,你不觉得无聊吗?黄歌群说,我无聊?我看你肖卓然不仅无聊,而且缺德!你以为你铁面无私啊,就两支葡萄糖,你降了我男人半个月的工资,我的孩子才六个月,连鸡蛋都吃不上。苍天有眼,让你这么个伪君子丢了官是好的,像你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没有断子绝孙就便宜了你!
黄歌群骂得突然,骂得痛快,骂得起劲,骂得唾沫横飞,惹得楼道里马上涌来一群围观的人。肖卓然愣住了,他没想到黄歌群会这样肆无忌惮,这完全是泼妇骂街。一股怒气终于爆发了,肖卓然逼视着黄歌群,竭力压低声音说,黄歌群,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黄歌群陡然停住,看着肖卓然,有点儿心虚,但还是不甘示弱,大声说,我再说一遍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还敢打人?你肖卓然不要嚣张,我们占了两只葡萄糖的便宜是不错,你肖卓然也不干净。你也是人,你老婆也怀孩子,你能保证你没有用公家的药,你能保证你们家没有从小灶弄猪肉鸡蛋?你有权有势可以处分我们,现在清算你的时候到了。你也有今天啊!
肖卓然差点儿就把拳头挥出去了,差点儿就破口大骂了。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周围的群众,有医院的医务人员,也有病患和家属。一个声音猛地在耳边想起,肖卓然,你是怎么啦?大风大浪你都经过了,难道一个泼妇的无理取闹就让你乱了方寸。镇静,不能失态,好鞋不踩臭狗屎,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保持风度。不当官了,你还是革命干部,你还是共产党员,不能混同于一个自私自利鼠目寸光的老百姓。
肖卓然攥紧的拳头又松开了,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对黄歌群说,小黄,我只跟你说一句话,我肖卓然坚持原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你要是觉得冤枉,你想报仇,那就来吧!
说完,扫视众人一眼,背起手,昂首挺胸地走了。
对于舒家来说,一九五九年的夏天是个多事之秋,最初是老四舒晓霁因为散布消极言论,受到处理,调到寿春县广播站工作;接着是舒南城心脏病发作,住进了医院;再接着,就是肖卓然了。
几天之后,皖西地委组织部的干部任免通知果然下达了。
组织上给肖卓然的定性是,争权夺利,闹不团结,诬告领导,阻碍第三医院的大发展。处分结论是,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下放科室,以观后效。
程先觉就任第三医院副院长之后,主要工作仍然是抓‘康民大厦”的建设。但是随着工程的进展,很快就出现了问题,先是预算的资金出现了短缺,专区计划拨款迟迟没有到位,因为这时候皖西地区出现了严重的自然灾害,专区紧急调集资金到外地购买粮食;接着,第三医院的大食堂也停火了,各家各户回到家里做饭,原先计划募捐的钢材成了泡影;再接着,义务劳动的人数越来越少,因为自然灾害带来的饥馑从农村蔓延到城市,没有人再有富余的力量来搞义务劳动了;最后,从各县抽调来的土专家和新鲁班,陆续开溜。‘康民大厦”只打了个根基,就光秃秃地晾在那里了,风吹日晒,一片凄凉。
丁范生急红了眼,停工三天,嘴角呼啦啦起了一串水泡,带着程先觉一干人等,跑专区,跑卫生局,跑各县,甚至跑到自己的老部队,已经调到外地的二十七师求援,要人,要钱,要钢材,一句话说到底,只要能把‘康民大厦”盖好,求爷爷、告奶奶的事情他全干。
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了。跑了一个多月,丁范生仍然是两手空空,脸上却平添了几道皱纹和若干晦气。
肖卓然在外科当了一名医生。公正地说,他现在已经很难成为一个外科医生了,手术刀拿在他的手上,就像小学生捏着铅笔,笨拙而且颤抖。通常情况下,汪亦适是不会让他单独做手术的,就连割阑尾割胆结石这样的小手术,他也只能打下手。当初他被撤职的时候,还器宇轩昂地对陆小凤说,我就是当医生,你也只能当我的助手。而现在的事实恰好相反,往往是陆小凤担任主刀,他给陆小凤打下手。有一次遇到一个因械斗致伤的农民伤号,肋骨断裂,因失血过多,汪亦适亲自组织抢救,完了之后让他缝补伤口,刚缝了两针,汪亦适的脸就拉长了,面无表情地说,这是缝伤口吗,就是给裤子打补丁,针脚也太大了。陆小凤,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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