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八方(18)

2025-10-10 评论

    楼炳光吓得脸都白了,鬼鬼祟祟四下里瞅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郑霍山啊我的爷啊,你能不能把嘴闭上啊,这话要是让管教人员听见了,可怎么了得啊!郑霍山说,你怕个■,你本来就是国民党的狗腿子,难道你还想变成羊腿子?我告诉你,那是变不过来的。怕什么怕?砍头不过碗大的疤,小腿一伸拉倒。再让我脱砖坯,我瞅个空子,小腿一撩跑他娘的。楼炳光说,祖宗爷啊,你嘴上积积德吧。你死了光棍一个,我是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五个幼儿啊!这时候汪亦适说话了。汪亦适说,郑霍山,有本事不要在背后耍大刀。早晨管教人员分配任务的时候,明明说了让你车泥,你连屁也没有放。你应承下来了,车泥的活就应该你干。大家都是俘虏,待遇一个鸟样,你用不着在这里炫耀你那双做手术的手。像你这样的坏蛋,谁还敢让你做手术?你不改造好,共产党会让你做手术吗?那不是找死吗?你死心吧,没有谁会让你做手术,老老实实脱砖坯吧。不然的话,一会儿管教干部过来,检查劳动量,你不要怪我们如实禀报。郑霍山说,鸟毛灰,你汪亦适贪生怕死我不怕!士可杀不可辱,我是党国军人,不食嗟来之食!
    汪亦适说,党国军人?郑霍山你去撒泡尿。郑霍山说,干什么,你什么意思?汪亦适说,这里没有镜子,你去撒一泡纯净的人尿,照照你的脸,看看你像一个党国军人吗?看看你是像蒋委员长还是像白崇禧,看看他们谁认识你这个党国军人?郑霍山说,我干吗要让蒋委员长和白崇禧认识?我只认识宋校长宋雨曾。宋校长已经南下。你我作为深受宋校长恩泽的学生,作为宋校长器重的党国军人,却在对手的淫威下苟且偷生,干这和稀泥脱砖坯的勾当,呜呼哀哉!汪亦适放下刮铲,站了起来,看着郑霍山说,是谁告诉你宋校长是毅然南下?众所周知,宋校长是个无党无派的知识人士,而且倾向共产党,同情革命,呼吁民主。宋校长一生不当狗腿子,也一定不希望我们去当狗腿子,去给一个腐朽腐烂的国民党殉葬。再说,你我现在虽然是俘虏,但我们没有失去当中国人的资格,也没有失去为老百姓做事的资格。你生活在解放区,却同新政权离心离德,当然不能让你去做手术,让你脱砖坯也在情理之中。依我对时局的分析,新政权建立之后,百废待兴,有用之才,必有所用。对于那些自暴自弃目光短浅之徒,那我们也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郑霍山傻傻地看着汪亦适,半天才回过神来说,啊,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汪亦适先生,我听你的话,怎么觉得比共产党还共产党啊?难道也像我们的楼科长楼炳光先生那样,是哪个党安排在我们俘虏身边的特工?楼炳光哭丧着脸说,郑霍山你们争你们的,又把我拉来垫什么背?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五个幼儿啊!汪亦适说,这不是非要参加哪个党才能明白的道理,这是眼睁睁能够看见的事实。过去皇权更替还求贤若渴呢,新政权怎么能不需要人才?你我都是本本分分的读书人,是怀着忧国忧民之心的医道中人,我们不属于任何派别组织,我们属于我们自己,属于我们的家园,属于我们的乡亲。只要天上有太阳,地下有人间,我们有一双劳动的手,就有我们的生存空间。你为什么还要抱着幻想空想甚至恶念呢?你难道真想让解放军把你一枪毙了,成为一个没落政权的殉葬品吗?
    郑霍山说,天哪,我过去一直把汪兄看成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破医书的书呆子,没想到你对人生还有如此精辟深刻的见解。失敬啊失敬!我看你可以不脱砖坯了,我们要向管教干部大力举荐,让你去当管教干部,让你这样能说会道入木三分的领袖之才脱砖坯,简直就是拿牛刀杀鸡。老楼,你说是不是?楼炳光说,是是是啊,啊不,脱砖坯吧,别再磨洋工了。我只想活着,我上有七十老母,下有五个幼儿啊!汪亦适说,想活着容易,好好改造就是出路。郑霍山说,汪亦适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也跟肖卓然和舒云舒一样,也是安插在我们身边的共产党?汪亦适说,我倒是想是,可是人家不认我。我跟你一样,现在是俘虏。郑霍山说,奇天大冤啊,你这样思想开明识时务的俊杰,怎么落得跟我们一样的下场?不知道是共产党有眼无珠,还是你自己八字走背?汪亦适恨恨地说,我他妈的是好心不得好报,都是你们这群狗日的给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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