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范生一把收回拳头,把那枚弹丸攥在手心,像公鸡一样伸着脑袋问,为什么?汪亦适说,我是医生。丁范生说,医生?医生怎么啦,医生就可以不听党的话?在孟良崮战役中,我的一个连长腿被打断了,皮还连着,我让医生拿刀砍,他就拿刀砍,就这样还救了那个连长。汪亦适说,那是在战争中。丁范生说,现在也是在战争中,我们现在要对付国内反革命的捣乱,要粉碎蒋介石的阴谋,要冲破帝国主义的重重包围,我们现在进行的也是一场看不见的战斗!汪亦适踌躇了,踌躇再三,最后说,那这样,丁院长,我给你检查一下,如果真的有遗留,我就取出来,倘若没有,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动刀的。丁院长说,我觉得有。你就放心地切开,就按我说的做,没有再缝上,我保证保护你,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到死都不说。汪亦适再一次被感动了。
丁范生说的“两个人秘密”这句话,像子弹一样击中了他心中最软弱的部分。跟丁范生这样货真价实的老革命共同拥有一个秘密,而且是“到死也不说”,这个承诺既让汪亦适感到莫大的压力,也使他在突然之间产生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气。汪亦适说,好吧,让我来看看你的伤疤。丁范生胳膊上有三处伤疤,一处在手腕上,两处在大臂上。汪亦适仔细察看了伤势,很快就排除了一处,另一处伤疤虽然面积不大,但形状有点奇特,像个旋涡,四周有些放射形的皱褶。他用手捏了捏,丁范生说,疼。他再使劲捏捏,丁范生立马就龇牙咧嘴,咝咝地吸着冷气。汪亦适感觉手指触到了一个硬块,再一使劲,丁范生“啊呀”惨叫了一声。汪亦适一阵惊喜,他没有想到,这真是歪打正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凭直觉,丁范生的这处伤口里面,果真隐藏着一个遗留物。汪亦适的脑子一下子热了起来,放下丁范生的胳膊,转身打开了诊室的门,向门外正在探头探脑嘀嘀咕咕的吴学敏等人喊道,手术准备!吴学敏惊讶地看了看汪亦适,但见汪亦适表情严肃,态度强硬,一吐舌头不吭气了,几个人屁儿颠颠地忙活去了。
手术的结果令人振奋,不是弹头,汪亦适从丁范生左大臂那团紧绷绷的臂条肌里面剥离出一块指甲大的弹片,咣当一声丢进废物盘里。丁范生大喊,拿来给我看看!他妈的这是迫击炮弹的弹片,他妈的老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打进去的。汪医生啊,你真是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啊,你还用什么X光透视机?你这双眼睛,简直就是X光透视机,不,比X光还X光!汪亦适凭借肉眼,从丁范生院长的胳膊里取出了弹片,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了出去。这消息传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内丁范生一直按兵不动。连行署专员兼警备区政委陈向真都知道了。陈专员给丁范生打电话问有没有这回事,丁范生得意地说,是啊,我的老政委,只要忠诚党的事业,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
陈专员说,这不是打仗,你丁范生再也不要胡来了。丁范生说,老政委小看我了,我什么时候胡来过?陈专员又问,那个做手术的医生是哪里的丁范生回答,报告政委,那个医生名叫汪亦适,是原国民党江淮陆军医科学校的高才生,被我军收编,表现非常出色。陈专员在电话里沉吟片刻说,这倒是个值得注意的情况。建议你们医院党总支就这个问题专门研究一下,对汪亦适这样弃暗投明积极配合新政权的人,要重点培养,作为被改造好的典型宣扬,以点带面。丁范生说,这个没问题,这个同志比较听话。
陈专员说,你们的清除隐身炸弹的想法很好,现在进入社会主义和平建设时期,我们有很多同志在战争中都不同程度地负过伤,下一步不打仗了,很多同志要复员到地方工作,我们不能让这些负过伤流过血的好同志带着身体的隐患回到家乡。你们要抓紧时间行动。我这里就给驻皖西地区的部队打招呼,让他们做好初步检查和登记工作,把伤病员陆续送往荣军医院接受清除工作。丁范生激动了,对着话筒大声喊,是,保证完成任务!陈专员说,你先别表态,你那个医院情况我知道,缺X光透视机,这项工作,没有X光透视机不行。我已经派人联系了,马上给你们装备三台X光透视机!丁范生说,首长,X光透视机还是留给作战部队吧,我们的医生,忠诚党的事业,他们的双眼,就是X光透视机,不,比X光透视机还X光透视机!陈专员说,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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