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次战斗中,他创造了声东击西由西而东的战术。晚上十一点,肖卓然在处方纸上写了一句话,交给报务员密码发出:枪炮响,突围始。这是最后的希望,期盼得到一三五师主力部队的接应。一切准备停当之后,肖卓然一马当先,率领警卫排和机枪班从东北撕破口子,但是他们凭借的是骑兵的速度,并没有显示多少火力,而西南方向则传来隐约的嘈杂声,这就给敌人造成佯动的假象。本来西南方向就是敌人明松暗紧的防御重点,见东边行动可以,更加证实了西方可能的判断。就在敌人的炮火掉转基准射向之后,肖卓然抓住了紧紧十几分钟的间隙,率领三十余骑,突然杀了一个回马枪,在敌人阵地上展开了混战。早已蓄势待发的李少君和警卫排长于声光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督促伤病员队伍快速通过。
脱离封锁之后,敌人调集几个连的兵力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好在有夜色掩护,白天把地形研究得比较透彻,肖卓然率领人马边打边撤。一三五师离此地最近的一个营接到命令前来接应,多数人最终回到了主力部队,可还是牺牲或者失踪了三十多人,这三十多人里面有汪亦适和舒雨霏。
关于汪亦适在朝鲜战场上的报道,郑霍山也看见了。郑霍山现在仍然是三十里铺农场的一名劳教犯。
皖西城解放后,这伙计不是太服气,经常鼓捣一些恶作剧,糊弄一下管教干部,或者捉弄一下可怜巴巴的楼炳光。这些恶作剧尚且无伤大雅,但是后来他因为伙食问题同管教干部吵了一架,性质就起了变化。管教干部说,没有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俘虏,要是在战场上,老子一枪毙了你!郑霍山火了说,你神气什么神气?等蒋委员长打回来了,老子给你上老虎凳!就这一句话,惹出了天大的麻烦。司法机关的判决书是这样写的:郑霍山作为前国民党中尉军医,一贯敌视新生的人民政权,企图恢复失去的天堂,被俘后拒不认真改造,叫嚣,妄图变天秋后算账……郑霍山已构成反革命言论罪,判处劳动教育三年。
郑霍山百口莫辩,天天在严密的监视中苦度日月,生活标准一落千丈,体力劳动成倍增加。在这里他再也不能对楼炳光指手画脚了,再也不能在劳动中投机取巧了。分给他的那些棕麻,必须由他自己剥下来,自己用棒槌砸软,自己搓成绳子。据说搓麻绳原本是为解放台湾捆绑后勤物资做准备的。这里的管教干部可不像俘虏学习班的管教干部,这里没有那么多客气,动辄呵斥,错了就罚,有时候一天要搓一百斤麻绳。而伙食,别说每个月二斤肉了,连麸皮杂粮都吃不饱。管教干部说,现在抗美援朝的同志都吃炒面,你们这些劳教犯还想吃香喝辣?做梦去吧!郑霍山哪里受得了这个!一个月下来,骨瘦如柴,形同活鬼。双手到处都是血泡,眼角挂满眼屎,惨不忍睹。
到了这个境界,郑霍山才后悔莫及,骂自己浑蛋,敬酒不吃吃罚酒,天大的傻屄一个。他后来无数次向监狱里的管教干部申辩,打架无好拳,吵架无好言。蒋介石又不是我的表叔二大爷,我为什么希望他?我已经当了解放军的俘虏,他就是成功了,也没有我的好果子吃。管教干部说,那你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你是不是真的对解放军用过老虎凳?郑霍山冤枉得大叫,我嘴臭啊,我就是想刺激一下那个……那个同志,我们那时候是俘虏,是受优待的,政府每月给我们发二斤猪肉,可是我们连肉末都很少见,都被他独吞了,楼炳光缺乏营养,都患了青光眼。我不是盼望蒋委……不,我不是盼望蒋介石,我就是想刺激那个同志啊!
管教干部说,就算你是讲梦话,也是反动话。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种话别人怎么说不出来?它代表了你的心声。你的灵魂深处是反动的,这是你无论如何也抵赖不掉的。郑霍山没话说了。他不得不承认,他在骨子眼里确实是反动的,确实是抵制新政权的。
后来郑霍山发现,搓麻绳固然是他力不从心的劳动,但还不是最折磨人的,因为搓麻绳还可以在院子里活动,还能见到几个像他一样的劳教犯,虽然规定劳教犯之间不能说话,但是看看也是好的,好歹是活人啊,偶尔还可以挤眉弄眼。搓麻绳的任务完成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有一段时间没有活了,听说管教干部当中有不少人被抽调去搞抗美援朝物资保障了,管囚犯的人少了,活儿也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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