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天下(35)

2025-10-10 评论

    陈秋石听袁春梅叙说那段历史,不禁黯然神伤,久久不语。他在脑海里回忆当年在黄埔南湖分校的情景,杨邑那张冷峻的面孔和挺拔的身板犹如就在眼前。那确实是一段难忘的岁月,他由一个乡村士绅的土少爷,怀着一腔莫名其妙的激情,半是清醒半糊涂地走上了被赵子明等人称之为革命的道路,对于前途两眼茫然。可是在南湖分校,他找到了人生的支撑点,找到了用武之地,而这一切,与那个冷面教官有着很大的关系。
    十
    粉碎日军秋季攻势之后,总部调整了部署,开辟了百泉抗日根据地,三三六旅和抗大分校驻扎在太行山下的百泉镇。
    二百多米宽的百泉河从上游过来,冲刷出大面积河滩。两岸的十几个村子住进了抗日部队,使这个偏僻的所在喧闹起来。每日清晨,朝霞满天,东方的山脊上笼罩着一片玫瑰色,河面倒映着山峦和云霞,山坳里升腾着操练的口号声和歌声。这里被称为太行山的延安。
    抗大分校有战役科、战术科、技术科、政工科,政工科里又分艺术班和美术班,艺术班里又有文学、戏曲、音乐、舞蹈等专业,人才济济。这些人的到来,就像美酒一样,给百泉抗日根据地带来醇浓的文化气息。
    袁春梅是政工科的教导员。有时候是清晨操练完毕,有时候是傍晚,有时候是袁春梅主动过来,有时候是陈秋石派警卫员牵马去接,只要能够挤出时间,两个人就会相约在河边散步。散步的时候,很少说话,就那么默默地走,在沙滩上留下几串长长的脚印。偶尔交谈,话题多数是彼此这些年的经历,将来的打算,未来的憧憬,家乡的情况,等等。
    意外最终还是发生了。
    一个深秋的傍晚,两个人在河边走了一圈又一圈,现在在沙滩上留下的,不是长长的几行脚印了,而是凌乱的,无序的,不规则的浅坑。这些脚印书写着陈秋石杂乱无章的心思。走了一阵,陈秋石憋不住了,问及袁春梅的个人生活,说,春梅,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直是单身吗?
    袁春梅愣住了,笑笑说,不,我已经结过婚了。
    陈秋石没有防备,听了这话,犹如当头挨了一棒,傻乎乎的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你说什么?
    袁春梅对陈秋石的失态并不意外,她多少还是有点思想准备的。袁春梅的脸上飞起两片红晕说,秋石兄,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在南湖分校的时候,在秋子河畔……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什么都在发生着变化……
    不,你错了,一定是搞错了。陈秋石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袁春梅停住步子,她对陈秋石一本正经的样子和蛮不讲理的口气感到好笑。袁春梅说,陈秋石同志,没有搞错,我也没有开玩笑,这是真的!
    陈秋石说,你成家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不知道,就不能算数。
    袁春梅说,倒是你在开玩笑了。我成家了,为什么非要让你知道?再说,这些年我们天各一方,南征北战,我也没有办法让你知道啊!现在既然知道了,我们就尊重这个现实吧?
    陈秋石说,全他妈的乱套了,一切都面目全非了。有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袁春梅傻了,怔怔地看着陈秋石慷慨激昂的头颅,听着他前言不搭后语地叨叨。
    袁春梅说,秋石兄,你呢,这些年来就没有遇到一个心爱的人?
    陈秋石说,天涯何处无芳草,青山处处埋忠骨。
    袁春梅紧张了,她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不寒而栗,说,秋石兄,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陈秋石说,愿意革命的走过来,不愿意革命的滚开去!
    袁春梅说,秋石兄,你到底是怎么啦,难道是我刺激了你?
    陈秋石没有回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的绑腿已经解开了,鞋子扔在河滩上,双腿浸在浅水里。
    袁春梅站在河岸,难受了很长时间,她很想拂袖而去,但是又怕伤害了陈秋石的自尊心。她说,秋石兄,深秋了,当心着凉。
    陈秋石说,我要好好地凉一凉。
    袁春梅说,你没事吧……我是说,我的话,我们之间的……
    陈秋石站在水里,朝袁春梅扬了扬手说,我们之间没有关系了,我们之间就是革命同志的关系。你回去吧,我要洗澡了。你再不走,我就要脱裤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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