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陈本茂听得半是明白半糊涂,后来陈本茂跟他的表哥、镇上的秀才马先生说了,说这小子成天像没头苍蝇样,学堂一停课就乱窜,你说咋办?
马先生琢磨了半天说,老表,你有麻烦了,咱这表侄在城里念了几年书,怕是把心念野了。赶快找个好人家,给他娶房媳妇。你管不住了,让他媳妇拴住他,裤腰袋拴人比大牢都管用。
这话正对了陈本茂的心思。陈本茂自从听了马先生的话,就把给儿子说媳妇当成了头等大事。
民国十六年,大别山闹出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一帮子城里人,联络了一帮子乡下人,扛起了枪杆子,说是要改朝换代,共产共妻了。隐贤集附近的几家大户惶惶不可终日,组织了民团,派人来找陈本茂,要他出钱买枪,维持地方治安。陈本茂连想都没想就把来人撵走了。陈本茂说,他打他的天下,我种我的田,井水不犯河水,我凭什么出钱买枪?
话是这样说,但是这件事情还是让陈本茂的头皮麻了一阵。钱,陈本茂自然是不会出的,就算闹土匪,也应该由政府出钱,关他什么事情?他担心的是他的儿子惹麻烦。眼下大别山里闹暴动,没准哪天一不留神,让他们把儿子给撺掇上山了,那就把本亏大了。想来想去,一不做,二不休,赶紧给儿子找个媳妇儿,把他拴在女人的裤腰带上,或许是个上策。
陈秋石的叔伯姑妈、隐贤集著名媒婆陈小嘴给陈家提的第一个人选就是蔡菊花。
三
陈秋石还没有见着蔡菊花,就先一肚子不受用。十六岁那年,他已经明白了他没有贾宝玉的命,不太可能有那种用水做的国色天香的女子来爱他,可是他毕竟念过私塾,上过中学,淮上州里见过洋房,码埠街上听过庐剧,算是有见识的人。再不济,也不至于找个裹脚女人当媳妇啊!他想找一个像安筱芬那样的女学生,搞一场自由恋爱。那年头,外面的世界乱哄哄的,正在提倡新式恋爱新式婚姻,城里的女人早就不裹小脚了。
蔡菊花的祖上是胭脂河的茶叶商,家境殷实,这倒在其次,重要的是陈小嘴那张小嘴委实厉害,两片薄薄的嘴唇说起话来就像嗑瓜子一样,一串一串地往外飞。陈小嘴说,这菊花啊,知书达理,心灵手巧,人呢,细皮嫩肉,长腿细腰。腰细屁股大的女子,主生男娃,一生一个准,不上二十年,保你陈家下上七个八个男丁。
自然,陈本茂也不会单听陈小嘴的一面之词,他让婆娘拿上陈秋石和蔡菊花的生辰八字,找街北头的孙半仙给算了一卦,别的不问,单卜生男育女。
陈秋石他娘踮着小脚,舞扎着巴掌,迈着罗圈腿,笑逐颜开而去,愁眉苦脸而归。问是怎么啦?他娘就把孙半仙的说辞一五一十地说了——家有万金不为富,五个儿子绝户头。陈本茂没有听明白,婆娘就解释给他听,家有万金,就是十千金,一个女婿半个儿,十个女婿不是五个儿子吗?有了这五个儿子,照样是绝户头。
陈本茂一听这话,原本伸长的脖颈子立马就缩回来了,垂下的脑袋就像被霜打的茄子秧,蔫了半晌才抬起头来,抠抠眼窝瞅着老娘们说,咋会这样,咋会这样,你是咋搞的?
婆娘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陈本茂不看婆娘了,看墙,看了好一阵子,才对着墙头说,狗日的的孙半仙,我跟你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你怎么就给我弄出这么个卦呢,你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就此一卦,陈本茂一病不起,三天只喝了两碗稀饭。
陈秋石他爹一病倒,他娘就慌了,跟儿子商量,赶紧找个媳妇吧,给爹一个定心丸,别让老爹一病不起啊。
陈秋石对于娶亲本来没有什么积极性,只不过他爹火烧屁股地急着抱孙子,他才勉强应付。
正是基于以上想法,陈秋石才答应了他爹的要求。但是答应娶妻不等于答应了娶蔡菊花,一听说蔡菊花和他的八字不合,陈秋石心中暗喜。陈秋石对他娘说,棉花落地砸不烂脚后跟,活人还能被尿憋死?爹的病是心病,心病源于蔡菊花,咱跟他蔡家八字没一撇,不提这门亲事不就得了吗?
他娘说,儿啊,你对那菊花就没动点心思?那可是方圆十里人见人夸的好闺女啊!
陈秋石说,井里的蛤蟆簸箕大的天,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
他娘听明白了,跑到病榻上跟当家的说了,当家的坐起来,啃了一块鞋底大的馍馍,当天就把事情定下来了,掉过头去,另选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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