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邑似乎有点意外,扭头看着陈秋石说,啊,你是这么看国军的?
陈秋石说,老师,这是事实。学生从戎十数年,先是同国军交手,后抵御日寇,特别是在抗战中,每每同国军合作,每每深感力不从心。国军打仗,就像买卖,瞻前顾后,患得患失。部队存有互相观望、保存实力之陋习,互助不立,共信不生,所以让日军各个击破长驱直入,直到半壁河山落入敌手。
杨邑警觉起来了,秋石,你我虽然有师生之谊,但毕竟分属两个阵营。你今天这番话,是你的真实思想,还是受组织指派,对愚师进行赤化?
陈秋石说,我在先生面前,只谈思想,不谈主义。
杨邑沉默了。
杨邑想了想又问,秋石,抗战结束后,你有何打算?
陈秋石说,十年干戈天地老,四海苍生痛苦深。我希望通过这场抗日战争,我们的民族有所觉醒,我们的政府有所觉悟。我希望未来的中国海晏河清,中国的政治以百姓利益为本,建立一个民族自由幸福的国家。到那时候,我这样的一介匹夫,脱下这身征衣,回归乡里,读书品茗,男耕女织,当一个孝子贤夫慈父。
陈秋石讲得真诚,满脸神往。杨邑不禁笑了,说,好啊,一等人功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化剑为犁,立地成佛,可是你能做到吗?
陈秋石说,我已经厌倦了战争。
杨邑说,我也是。但是当战争来临的时候,我们还不得不披挂上阵。
陈秋石说,我厌恶战争,但是我不厌恶战斗。如果抗战再打三年,我还会继续战斗。
一
官亭埠战役之后,大别山区的抗日形势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松冈联队损兵折将,已不足以驻屯淮上州,日军也抽不出更多的兵力,只是从安庆调来一个宪兵中队,另以“皇协军”即汉奸部队两个团加强松冈进行防务。松冈眼看大别山国共两部羽翼日渐丰满,战术日益精深,而且两部日益团结,大皇军的气焰日呈颓势,遂采取筑堡固守的态势,只在丁集、鲁岗、三十铺等要点驻扎少量兵力,其余则龟缩在淮上州闭门不出,被动待援。
淮上支队抓住这个间隙,开展整军定编和技术战术训练,在杜家老楼正经八百地成立了一个教导营,由陈秋石亲自兼任营长,各团团长兼任教导营副营长,监督实施训练计划。
陈九川在官亭埠战役中负伤,出院后继续给陈秋石当马夫。陈九川对老山羊似乎有着莫名其妙的仇恨,天敌一般,他感觉他在陈副司令的眼睛里,还不如那匹丑马值钱。那匹马早晨要吃新鲜的水草,中午要吃加了盐的黄豆饼,晚上要吃胡萝卜,都是陈秋石亲自定量,陈九川只负责备料,喂马的时候,陈秋石随时都可能出现,监督他的行动。有一次中午,陈秋石甚至亲自抓了一把马料放在嘴里咀嚼,嚼着嚼着陈秋石的嘴巴不动了,眼睛盯着陈九川,把陈九川的冷汗都盯出来了。
陈秋石问,这马料里放了多少盐?
陈九川支支吾吾地回答,差不多一两半吧。
话音刚落,陈秋石的马鞭就抽了过来,在陈九川的头顶上响了一个炸雷,虽然没有伤及皮肉,还是把陈九川吓了一跳。陈秋石说,老子喂马喂了十几年,还不知道个咸淡?我敢料定,这里的盐巴不会超过一两。
陈九川的冷汗终于冒出来了,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那么无声地反抗。
陈秋石说,陈九川你给我记住,这匹马是抗日的功臣,它立的功不比你立的功小。你下次再敢克扣我的马料,军棍伺候!
陈九川心里虽然发狠,但是对那匹丑马,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一天晌午,陈九川放马回来,正要往马厩去,陈秋石大老远急匆匆地赶过来,到了身边,二话不说,蹲下来去查看马蹄,看了前腿又看后腿,看着看着脸色就黑了,看着看着牙帮骨就鼓起来了,看着看着拳头就握起来了。
陈九川不知道哪里又惹祸了,却不害怕,迎着陈秋石那双火上浇油的眼睛,视死如归,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陈秋石逼视着陈九川,严厉问道,说,你把我的马牵到哪里去了?
陈九川胸脯一挺,不卑不亢地回答,到西马堰去了,那里有水草。
陈秋石说,你知道不知道西马堰蚂蟥多,我的马腿被叮上蚂蟥了,那是要得败血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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