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
父亲已经去世了,您也上了岁数。往事倒不回来,忘记它吧。当初东阳没有真实地汇报爸爸的最后留言,是我同意的。
这件事只有我和东阳两个人知道。您别再问了,别再为此难过了。
您现在很忙,身上还有伤,您要多保重。再到军部,我会去看您的。
如果您和东阳之间真的要发生争斗,我一定是爹爹的盟军。
把信又看了一遍,王铁山的心里好受多了,但是仍然对沈东阳的不卑不亢耿耿于怀。
六菜一汤。一瓶茅台像一个红色的士兵,立正在桌子中间。
王铁山大步跨进家门,老伴孙芳向他身后看了看,小心翼翼地问:“东阳没来?”
王铁山不吭气,横了老伴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
孙芳闹不明白老家伙这几天撞上了哪路神仙,成天绷着个脸,像是有谁借了他的米还给他了糠。上班之前甩了一句话,说是中午叫沈东阳过来吃饭,害得老太太和公务员忙乎了一个上午。菜做得不多,但是样样精致。岂料一番用心用力的劳动成果全都便宜了光杆司令。
老伴不喝酒,王铁山自斟自饮,三五杯下肚,就有些晕乎,自叹好汉不提当年勇,酒量看来确实大不如前。晕乎中突发奇想,想把那个躲在骨灰盒子里的老家伙拽出来,对饮半斤然后开骂。
刚到团里工作那阵子,他和严泽光都才三十挂零,一个人能喝七八两。那时候茅台价贱,一瓶才三块来钱。
“东阳也太见外了,到了家门口都不进来。不管怎么说,丽文还是我带大的嘛。”
“切点酸菜来。”王铁山沉着脸,低低地吼了一声。
这顿酒委实喝得无滋无味,王铁山呼呼啦啦扒了一碗饭喂饱肚子,便把自己关进书房,斜靠在沙发上吸烟。却又不装烟丝,怔怔地瞅着雕花的竹根烟斗发呓症。
电话铃声悠扬地唱了起来,王铁山仄身摁了一下按钮,免提电话里传来了的声音。二十七师政委郭靖海向他请示去J地域检查的出发时间。
王铁山看了看表,答复在下午两点半,然后坐到床上,拉开毛毯,想眯瞪一会儿,却又睡不着,脑子里有很多东西往上翻。
他觉得人委实是有点怪,一上年纪了,连自己的身体和思想都不听自己的指挥了。记忆力变得莫名其妙,有些事情前不久才刚刚发生过,眼下却只记得个隐隐约约。有些事情分明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可是一想起来,却历历在目,仿佛窗外正在移动的云彩。沈大夫对他说过,人上年纪了,远期记忆却反而强于近期记忆。这话他信。
想起了沈大夫就想起了杨桃。这些年来,他越来越相信杨桃没有死,而且沈大夫就是杨桃,或者与杨桃有关。这种感觉很奇妙,但他就是这么感觉。杨桃似乎就活在他和严泽光的身边,时隐时现,若即若离。他曾经有好几次动念头去找沈大夫打探虚实,但都没有如愿,一方面他怕自己的幻觉闹出了笑话。二者,即便杨桃真的活着,她自己不愿意现身,必然有她的苦衷,老都老了,那层纸不去捅破也罢,雾里看花,留个念想未尝不是好事,捅破那层纸,或许更加惆怅。
3
下午一时左右,沈东阳驱车回到了驻地,踏进家门,对迎上来的严丽文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出卖了我!”
这话还不全是开玩笑,沈东阳的脸色一本正经,语气很重。
严丽文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沈东阳说,“你爸爸要是九泉有知,没准会从棺材里坐起来,给你一耳光子。”
严丽文说,“我怎么啦?”
沈东阳说,“别装蒜。由于你的出卖,使这次演习变得复杂了,看样子是要把三十年前的双榆树战斗重新演示出来。这可是一个天大的决心啊。”
严丽文惊愕地看着沈东阳,愣了半晌才叫出声:“你们这是干什么?都过去了几十年的事情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抖落出来?”
“不是我,是你的爹爹。当然,还是你爸爸先埋下的导火索,并且由于你的出卖点燃了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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