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铁山微微闭着双眼,渐渐地不再嘟囔,疲惫的脸膛似乎松弛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帐篷里鸦雀无声。
“沈团长,请你谈谈死而复生的经历。”王铁山终于开口说话了。
“军长,如果您指的是今天的演习,我只好承认‘阵亡’了。但是……”沈东阳向参谋干事们扫了一眼,含蓄地笑了笑。
王铁山挥了挥手,参谋干事们鱼贯而出。
“你也出去。”王铁山对严丽文说。
严丽文站着不动:“军长,您……”
“出去吧孩子,让我们两个男人好好地谈一谈,我们不会吵起来的。”
严丽文仍然迟疑着不肯挪动脚步,又向沈东阳使了个眼色,并且背过身子,趁王铁山不注意,向沈东阳挥了挥拳头,做了个威胁的暗示,这才怏怏地离开。
待帐篷内只剩下两个人之后,沈东阳拎过放大镜,展开了一张地图。
“军长,那我们就开始了?”
王铁山似乎有些走神,没有理睬沈东阳。
沈东阳无所谓地笑了笑,接着自己的思路说了下去:“如果今天进行的是双榆树战斗,站在军长面前的并不一定是一个‘阵亡’者,而绝对是一个胜利者。即使真的成了一具尸体,那他也仍然是一具胜利的尸体。”
王铁山仰脸朝天,面无表情,“我有理由否认这种说法。”
“军长,您是不是也从图上找到了那条穿山暗河?”
王铁山看了沈东阳一眼,不置可否。
“那我就首先从这条穿山暗河说起。这条沟在图上没有明确的显示,而且当时在实地上也不可能被发现。军长,是这样吗?”
“是的。”王铁山回答得很有力,“但是你否认它存在吗?”
“不,我只是否认它在实战中的作用。我也是根据那条河流的断续走向推理出来的。这的确是一条神奇的河流,它像一个变幻莫测的魔鬼.在您和我岳父的意念中,断断续续地笼罩了几十年,使你们时而惊喜。时而沮丧,时而看到一星亮光,时而陷入困惑。我今天要说,恰好就是这条穿山暗河,影响了你们对双榆树战例的正确判断,我岳父到死都被这条穿山暗河纠缠着折磨着。所以在他死后我再也没提双榆树战例:无疑,这条穿山暗河也使军长您盲目地受到了蛊惑,直到今天,您仍然把它作为依据来检验我。事实上,这条穿山暗河在双榆树战例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王铁山惊愕地站起身子:“根据何在?”
“军长,恕我斗胆直言,你们都上当了……上了敌人的当。”
“谁,你是说谁?你是说我上当了吗?”
“是的,您是上当了。当然……还有严泽光。”
王铁山有些意外,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茫然的目光游移在沈东阳的脸上,投过去一团巨大的狐疑。“说下去。”
“军长请看,”沈东阳胸有成竹地从行军床下拖出了一只背囊,扯出了一双染着褐红色锈迹斑驳的钉鞋。
王铁山又是一怔,看着这双钉鞋,目光有些异样,像是唤醒了一种久远的记忆。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
“在演习之前您找我谈过话之后,我理解了您的意图,可是我心里仍然没数。后来我得到一个意外的启发。严泽光留下了很多战争年代用过的物品,在他的马褡子里就有这双钉鞋。我知道,这正是您当年为严泽光出的主意,是为了防滑用的。看见了这双钉鞋,我产生了对气候的联想,我想到了双榆树战例中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就是——雪。后来我就进一步寻找资料,于是查出,在双榆树战斗发起之前,新野地区接连下了四天大雪。这一带地形两壁几乎直立,平均沟宽不足三米……”沈东阳在沙盘上方比划了一个手势,“而距离长达四十米。当时的风力风向是东偏北七级。这些说明了什么呢,说明了这四十米的距离至少有七至十米的积雪,完全封住了穿山暗河至双榆树主峰的出口。您和严泽光当时没能发现穿山暗河,也是因为积雪造成的。由此我得结论,这条穿山暗河在实际的战斗过程中,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它唯一的作用是在战斗之后,在几十年间,都在混乱着您和严泽光对于双榆树战例的分析。另外,还有师史,当年修定的师史的确有一些不太准确的地方,那可能是出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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