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角(162)

2025-10-10 评论

    韩陌阡在这个例子的最后部分,给了七中队一个非常有力的存在理由——在我们的军队里,有相当一批土生土长的干部,他知道什么是不好的,但他不一定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和怎样才能做得最好,摸着石头过河,跟着感觉走。学生官呢,新信息接受得多,规范教育接受得多,理论上有体系可循,它们知道什么是好的,却一时又不知道不好的根源在哪里,过于理想化和浪漫化。而某某军区炮兵教导大队七中队恰好是处在这两种文化的边缘地带,他们既在传统军营文化中浸泡过,又能同改革后的军官体系接轨,他们既是从士兵中保留下来的最后一批骨干力量,同时又赶上了知识型的最早一班车,他们既是从训练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又进入了军区一级的教导大队,经过了系统的培训,我们可以把这种培训看成是准军校……甚至是比军校还要严格和实际的强化训练。可以说他们占尽了天时地利,无论就意志、体能、技能、智能和管理经验还是军人的职业精神,他们都要大大地胜过土生土长的基层干部,也同样胜过近几年的学生官。
    这篇文章不久就出现在萧天英的案头。无论是韩陌阡还是萧天英,在撰写或者阅读这篇论文(并且只能算是一家之言)的时候,都没有想到,这篇论文在不久的将来,会给沉默地活跃于N-017的那群老兵骨干们带去多少直接利益。

    一
    赵湘芗殚精竭虑,花费一个多月时间,写了一篇报告文学,题目叫《深山里的老兵》,自我感觉不错,请夏玫玫看了。
    夏玫玫却没个恭维话。夏玫玫说:“这部作品要是给老爷子看了,他可能会喜欢,但我觉得意思不大。你写的都是好人好事,刻苦精神、拼搏精神,奉献精神,可是你并不了解这些人。拘泥于事实而浅薄于灵魂。其实这些人身上更可贵的是艺术精神。把炮练好了就是奉献啦?把炮弹奉献给谁?你那东西可以算报告而不能算文学,文学是艺术,就写几个人几件事,也标以文学桂冠,是对文学艺术的歪曲。”
    夏玫玫的话说得很尖刻,但是赵湘芗不跟她计较,她知道夏玫玫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不仅节目遭到了严厉的镇压,还由于同一个春风得意的画家接触频繁而在歌舞团里传出绯闻,两口子争吵了数次,婚姻已经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后来就听说夏玫玫打了转业报告。
    赵湘芗得到这个消息后,开始还以为是讹传,打电话问夏玫玫,夏玫玫说:“是有这个事。”
    赵湘芗说:“你疯了,你这么年轻,在部队干得这么好,为什么要走?”
    夏玫玫说:“我干得好吗?原来我也以为干得好,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赵湘芗说:“你的《炮兵进行曲》不仅公演了,还到北京参加了汇演,还拿了奖,你还要怎么样?”
    夏玫玫说:“可那还是我的节目吗?节目单上编导倒是我的名字,可是,那台节目只保留了我设计的躯壳,而抽掉了它的灵魂,保留了它的情节,却抽掉了它的艺术。去掉了我设计的特殊的背景,去掉了鲜花和美女,也去掉了真实的生命冲动,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炮兵舞步,只有动作的雄壮,却听不见生命的歌声。很真实,是生活的真实而不是艺术的真实。实践证明,老爷子是对的,老爷子说,军队艺术姓军,这是绝对真理。现在看来是我错了,我陷入了资产阶级艺术观念的泥沼,天真地要搞什么人体自由语言发挥,简直异想天开。”
    赵湘芗说:“你这就是赌气了,分歧不就是上不上女演员吗,又不是原则问题。”
    夏玫玫说:“你看看那动作,整个是操炮动作的照搬。而我不想照般,我赋予舞蹈者的是另外的激情,你看不出来,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我是不适应部队了,那我不转业还干什么?”
    不久以后的事实证明,夏玫玫是不适应在军队工作了,而这个事实也多少与赵湘芗的那篇“报告文学”有点关系。夏玫玫把赵湘芗的报告文学看走眼了。她自己的节目被改得不伦不类,而赵湘芗的那篇在她看来不是文学的文学,在北京的一家军队刊物发表后,不仅反响强烈,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而且还获了一项大奖。与此相比,倒是她自己毫无建树,如此一来,她更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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