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冲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这三个家伙是个花岗岩脑袋——狗日的早晚要把咱们顶掉几个。不信你们等着瞧。”——马程度忧心忡忡同时又信誓旦旦地如是说。
有天吃过晚饭,张崮生独自一人爬贯山,步子走得很慢,一耸一耸的,两肩耷拉着,无精打采的样子。谭文韬从饭堂回来,老远看着张崮生的背影,觉得那背影居然很有苍凉感,顿生恻隐之心,便信步跟了上去。
这正是夏日黄昏时刻,欲落未落的太阳像是一粒硕大的蛋黄,挤压在西方的山脊上,下缘已经被挤破了,桔黄色的液体将山体染成一片一片灿烂的海洋。谭文韬追上张崮生,两个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就在山坡上选了一块地方坐了下来。落日的余晖从远方弥漫过来,在两副军装上面铺排出斑驳的图案。
还是谭文韬先开的口:“老张,是不是心里不痛快啊?”
张崮生苦笑着说:“没什么。”
又说:“谢谢你帮助了我。”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谭文韬想了想,单刀直入地问:“老张,咱们都是老兵了,明人不做暗事。你告诉我,你是怎样到这里来的?”
张崮生说:“你是说……你也相信传说,说我是来等待顶替你们的……?”
谭文韬说:“我是不会担心的,有人有这个担心,你也应该谅解。大家到了这一步,都不是容易的,谁也不希望节外生枝让自己泡了汤。”
张崮生说:“我理解,可是……我也难啊。”
谭文韬心里一动,看来,传说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你真是来……等待什么的吗?”
谭文韬以为张崮生也许会否认或者含糊,却不料张崮生回答得十分肯定:“是的。我是在等待。”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但是当张崮生自己证实了那些传说,谭文韬还是情不自禁地哼了一声,牙痛似的。事实本身让他意外,张崮生的坦率也让他意外。
“你估计这种等待会是什么结果呢?”
“不知道。但是我必须等待,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就要等下去。这是我的最后一个机会了。我感谢有人给了我这个等待的机会。”
谭文韬注意到了,张崮生的话里有一句“感谢这个机会”,他敏感地意识到在这句话的背后好像有文章。
“你希望是什么结果?如果你们三个人等待成功了,就意味着要从学员里淘汰掉三个人,你不觉得这很不合适吗?”
“是的。但是我不能放弃我的权利。我希望参加一场公平竞争,要么我获胜,留下来,要么碰得鼻青脸肿,扛起铺盖卷子滚蛋。”
张崮生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跳动着倔强的光芒。
谭文韬心里觉得好笑,便冷笑了一声:“什么叫公平竞争啊?我们参加选拔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知道那种呕心沥血的滋味吗?”
张崮生看了谭文韬一眼,把头垂下了。“那时候我的家里出了点事,我没有赶上。可是我不能就此……”
就在这一瞬间,谭文韬从张崮生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种他所熟悉的东西,他自己的眼睛里也有这种东西,那是由渴望所点燃的理想之光,是在命运的大山压迫之下由不屈和挣扎碰撞出来的火星。
谭文韬突然惶惑了。一个男人面对另外一个男人,一个坦率的男人面对另外一个坦率的男人,他们要么会成为患难至交的朋友,要么会成为不共戴天的敌人。可是张崮生他是敌人吗?当然不是,他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为了捍卫自己利益的老兵,只不过他的获得可能是建立别人失去的基础上,这就使他的行为不容置疑地打上了自私的烙印。可是……站在张崮生的角度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他没有过分,他并没有采取不正当的手段来挤兑别人,他只是在等待,尽管他的等待动机不是那么高尚,可是他也没有做过什么卑鄙的事情啊。
都是老兵了,都当过干部苗子,你们至少已经有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提干可能,而他只不过是抱着百分之几以下的希望等待,他是弱者而你们占尽了风光,他有什么可怕的呢?你看着他不顺眼,是因为觉得他在窥伺你的前程位置,这使你感到不舒服,感到前程险恶。可这并不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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