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懂得她所从事的事业有着可以开拓的无限宽阔的疆域,但是她必须寻找到独属于她自己的那一方蓝天并成为这片蓝天的皇后。她必须首先唤醒自己刺痛自己燃烧自己,她才有可能去唤醒、刺痛和燃烧她的臣民。她终于在她认为最没有可能的地方找到了可能,在她认为最没有抽象价值的行当里发现了最有价值的形象。那时候她的脑子里没有晴空没有雨雪,没有衣食住行没有柴米油盐,只有一群人,一群男人,一群活生生健壮、丰满、刚劲、猛烈、无往而不胜的男人,男人们在奔跑、跳跃、托举、俯冲,那一瞬间,她所感受到的是一股强劲的雄风,扑面而来,浓烈呼啸,裹挟着青春的烫热的气息,令她迷醉也令她震撼,令她热血奔腾也使她浮想联翩。“我歌唱带电的肉体”——惠特曼再一次从她心灵的一个隐秘的地方出现了,从波谲云诡的海面上冉冉升起,那双纯净的睿智蓝色的眼睛正在深情地注视着她——睁开你的慧眼吧,看看那流畅的律动,看看那洒脱的旋转,看看那气贯长虹的托举,看看那行云流水一般的默契,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呢?符号、象征、韵律、节奏、秩序……还有生命,生命原来是这样燃烧的。这一切都是可供采撷的花卉,只要她有一颗智慧的心和灵巧的手,她就能编织出精美的花篮。
二
在离开N-017的日子里,夏玫玫一遍又一遍地回味那天她参加操炮的每一个细节,她觉得在那时候,曾经有一个阶段,她已经不是再作为一个艺术工作者,也不是作为一名旁观者,而完全是一个女人,甚至是一个柔弱的纤细的女人,置身在奔腾的男人的汪洋大海里,被一种不可遏制的深不可测激情冲撞并淹没。顿悟是在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就是那个瞬间,她是在一阵玄冥的体验中被骤然惊醒的,她听见了一个雄浑的声音在大喊——开——架!
开……架?
是的。所有的动作都体现了一个精神,开架,开机,开闩,把一个沉睡的物体打开了,把这个物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激活了……最终是开炮——那是爆炸了的男人的生命。
就是在那声振聋发聩的喊声中,她发现她猝不及防地也被打开了,智慧大门洞开,灵感长驱直入,思绪滔滔,激情滚滚。炮手们粗犷的身姿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她心灵深处那片鲜花盛开的地方,抚摸出一阵幸福的疼痛。
打开!打开!打开自己,打开自己的心灵,打开自己的生命,打开自己的情与爱,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一起袒露展开,让别茨山的氤氲徐徐进入,让自己的渴望的激情拥抱那蓬勃燃烧的旗帜般飘扬的青春。
她预感到,一个新的艺术生命就要诞生了。她甚至相信,这生命将是不朽的。她在经过了最初的阵痛之后,决定在古典的基础上大面积地揉进芭蕾的风格。炮手激情的张扬动作的伸展都是呈放射型的,这是民族的传统的划圆方式所难以承担的,尽管这种划圆是优美的——她将在她的作品里贯注一种全新的现代精神。
当然,她不会把那种龙腾虎跃径直搬到台上,艺术和生活的有机结合将是一个长期的孕育过程,而且是一个艰难的过程。正因为有了这种艰难,所以她必须把自己封闭起来,限定在一个纯洁的艺术空间。她甚至因此而多次婉言谢绝了丈夫康平关于过“班务会”的请求。她觉得在这个伟大而庄严的创作时刻,进行某些世俗的活动是一件不严肃的事情。她的体验已经够充分的了,满满地充溢着心房。她无须康平协助,他不可能给她提供新鲜的感受,反而有可能用“人间烟火”将她心中的美好熏燎出一些汗臭。对于艺术家(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艺术家了,而且是一个悟性很高很有灵气的艺术家)来说,不食或适当地少食人间烟火是必要的。
三
跟夏玫玫比较,赵湘芗的日子就不见波澜了。用夏玫玫的话说,赵湘芗是硬着头皮走上文学小道的,是一个把力气用偏了的误会。夏玫玫说她可以改行搞新闻,或者写一点报告文学纪实文学之类的东西,因为她太拘泥于生活的真实而缺乏对生命本身奥秘的敏感。
赵湘芗当然不能接受这种带有贬低性质的劝谕,多少年来,她虽然没有大作品问世,但绝不气馁,一直咬紧牙关孜孜不倦地勤奋笔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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