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体会,带棱带角地发表自己的见解是可以的,却完全用不着辩诬。如果他要诬,就完全不是一个言语文字逻辑的争论,而是另有背景,另有出发点,与之讲道理掰逻辑是无效的。而且事物的本来面目不是任何别有用心的诬陷所能改变的,最好的办法仍然是埋头耕耘,培植与收割自己的作物,争取自己的丰收,显示自己的包容与宽大。
和辩诬同样忌讳的是纠缠不休的争论。许多事争起来是完全没有用的,百分之百的有理照样有可能面对胡搅蛮缠者而一筹莫展。原因在于,一个人的主张荒谬,立论失当,恶意攻
讦,不按真理,其实质原因常常既不是逻辑问题,也不是实证或材料搜集方面的问题。热衷于争者口头上说的笔下写的一套,并不能说明他的固执己见的真实原因,更不一定是全部原因。谁也不要企图通过辩论改变谁影响谁,甚至众多的旁观者也早就不会根据辩理的情况决定自己的取舍了。表面上的道理、考据、事实之侧面、角度之争的背后,往往是利益之争、意气之争、派别之争、背景之争。只有傻子才耽于争论,误了一切正事正业。
不争的结果还是最好的回应与过招。你把蝇头小利、浮名虚势看得重如泰山,我看得轻如鸿毛,我根本不予置理,你还能怎么样呢?你什么都争的结果并不可能给你添加一斤一两,而我的不争只干的政策,不是反而处于不败之地了吗?
老子此章的用意在于以无成有,以退为进。你在功名上、俗务上、金钱上、风头上退了,无了,曲了,枉了,洼了,敝了,少了,你在事业上、学问上、智慧上、境界上、大道上、贡献上才能有所进取,有所获得,有所创造,有所作为。当然给赵姨娘式的男人与女人讲这样的道理,是对牛弹琴了。然而这样的事例与成效无数,岂是虚言!
至于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能长。老子判定,一个人最大的障碍有可能是他自己,光注意表现自己兜售自己了,他能看明白这个世界吗?他看得明白比他强的人士、比他所懂得的更高明的道理吗?光自以为是了,自己掉在自己的坑洼里了,他身上还有什么值得彰显的光辉吗?只知道吹嘘表白表功的人,谁愿意承认他的功绩?越是自高自大,越是得意扬扬,越是压人一头,越是无人买账,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老子对此也有一番感慨,就是自己挡住了自己的道路,自己蒙上了自己的眼睛,自己堵上了自己的耳朵,自己使自己变得可笑兮兮,孤家寡人,脱离大道,脱离生活,脱离人群。
老子说古代就有曲则全的说法,这不是虚话。这说明,老子的思想也是有根基的。中国民间过去或此后都有类似的总结、类似的例证。如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欲速则不达,如小不忍则乱大谋。如韩信的受胯下之辱。如范雎的佯死,更不要说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了。
希言自然。
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
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
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少说话少折腾少生硬干涉才符合大道自然运行的规律,也才留下了大道自行运动的最好的空间。
风刮得太猛,往往不到一个早晨就停下来了。雨下得太大,也很难连下一个白天。谁把它们停下了呢?天与地。天与地都不能用力太过太久,何况咱们人类呢?
所以说,你如果力求按大道办事,你也就要或一定会与大道相一致。你力求按大德办事,你也就要或一定会与大德相一致。你行事失去了道与德,那么错失也就与你相一致。你与大道一致,大道也就乐于得其所哉——运转于最佳状态。你与大德相一致,大德也就乐于得其所哉——发挥于最佳状态。你与错失相一致,错失也就乐于得其所哉——惩罚你于应有应得的状态。
他们(那些与错失一致而背离了大道大德的人,尤其是统治者)缺乏公信力,老百姓信不过他们。
从这一章可以看出中国式的毋为己甚、适可而止、留有余地直至中庸之道的内容。不要用力过猛,不要用力殆尽,不要人为地闹哄咋呼,不要动辄暴风骤雨,要悠着劲来,要有长劲,这是老子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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