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妈脸色发青,也不插话,一个劲地听着。
“这是昨天下晚的事情。”金丝接着说,“今天早起,我就听院里那个谢家婆娘说:‘伢不收拾咱收拾,横竖过不了几天,咱不就搬进去了!’过了不大会儿,我就看见谢清斋拌了一小桶石灰,手里提着,就来勾这楼屋的墙缝子。我就走出去说:‘谢清斋!你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他说:‘你把这楼住成了这样,我来收拾收拾,怎么算欺负你?’我看他还不停手,就一把夺过他的灰桶子说:‘这楼屋是我的,用不着你拾掇!要这么着,连东屋你也给我腾了,这也是我分的,不能叫你白住!’他把袖子一挽:‘你的?这房明明是经我爷儿们的手盖的,怎么就成了你的?你不斗我第二次,这房就不是你的!’那谢家婆娘也跳出来,指着我的脸说:‘你的!你的!你的命还是阎王爷的哩!我问你,你男人是怎么死的?他要不丧良心,他就不能叫狗啃了。你还不知道是井里死河里死哩!’……”
金丝气得嘴唇都白了。一双手哆哆嗦嗦的,连饺子馅都装不进去了。
“要造反了!”大伯忍不住说。
“造反?”大乱把烧火棍一晃,“我他妈把他们全嘟嘟了。”
大妈沉思半晌,转向大伯,决断地说:
“你去,把小契找来!把整个情况研究一下。”
大伯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把烟袋往腰里一掖,就蹶蹶地走了。
郭祥也把谢清斋昨天抢夺小红箱子的事告诉了大妈。
大妈点了点头,说:“我看他是先向孤儿寡妇开刀!”
正说着话,只听窗外有人唱道:
一马离了……西凉界……
不由人,一阵阵……泪洒在胸怀……
接着,一个人头戴破草帽,下身只穿着一个小裤衩,光着两条长腿,带着两脚稀泥,一只手拎着鱼网,一只手提着两条黑鲇鱼走了进来。他把鱼网往门口一丢,用京戏的道白说道:“末将参见元帅,不知有何吩咐?”
他一抬头看见郭祥,嘿嘿一笑:
“侄子,我一大早起就听说你回来啦。我想捞两条小鱼儿,咱爷儿俩喝两盅儿!刚下上网,忽听圣旨到,就把我给提溜来啦。”他眨巴着一双快乐的红眼睛,“你瞧,这两条黑鲇鱼可不怎么太好。”
“小契,”大妈打断他的话,“你这个治安员是干什么吃的!一天价打鱼,养鸟,喝酒,村里发生的事儿,你知道不?”
小契噗嗵把鱼撒在水缸里,见炕上有一盒“大婴孩”烟,拿过来就抽。然后不慌不忙地说:
“放心吧,情况掌握着哩!”
“最近有什么情况?”
“有谣言。”
“嘎子,”大妈说,“你把笔掏出来给我记记。”
小契抽了一大口烟,坐在炕上,从内衣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本本,瞧了瞧说:“这谣言有四句:走了口上口,来了天上天,五洋闹中华,九女守一男。”
大妈寻思了一会儿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瞧,”小契用手指头从水碗里蘸了点水,在桌上画道,“这‘口上口’,不是个日’字吗?两个天字对着头,是个‘美’字。就是说:日本人走了,美国人就要过来了,要打世界大战!——金丝,给我找块破布,我擦擦脚!”
金丝找了块破布撂给他,插嘴说:“哼,他们就是盼望着美国哩!”
“这是不是谢清斋说的?”大妈问。
“还没弄清。”小契说,“反正不是他说的,就是一贯道王老元说的。”
“没弄清的,单另写在一张纸上。”大妈嘱咐着郭祥。“还有什么?”
“还有谣言说:五星红旗是代表黑夜,星星不能见太阳,太阳一出,星星就完了。”
“谢清斋还夺了胜利果实没有?”
“有,有。”小契答道,“前天谢家婆拿走刘二奶奶的一个簸箕,大前天拿走桂金家的一个笸箩。她还说:‘我那东酉,除了我那二毛皮袄分给了谁我不知道,我那桌椅板凳,犁耢锄耙,就是粪叉子在谁家,我都知道。你现在不给我,你以后得敲锣打鼓给我送回来,我还不定要不要哩!’……另外,谢清斋还到了富农李建章家。”
“他搞什么来?”
“他半夜到了李建章家,把门一插,对李建章说:‘现在形势不同了,美国有好几百万大军开到了朝鲜,说话就进来了。今天盼,明大盼,这一天总算盼来了。我对你说,咱们可是一个阶级,以后要多联络联络。’还说:‘这几年可把我愁死了,他娘的,人走了赖时气,连屎壳螂落到头上还鳌人哩!共产党一天价讲为人民服务,什么为人民服务?我看他对咱就是一党专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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