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军点着一支“555”牌香烟,沉思良久,慢慢抬起头来,望着周仆说:
“老周,我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看不一定合你的意罗,”邓军笑着说,“你是不是先到江那边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仆的黑眼珠一转。
“没有什么意思。”邓军连忙带笑解释说,“你看,江那边还有一个营,一个炮营,也要有人指挥嘛!”
“你别哄小孩儿啦!”周仆用手指点着他,鬼笑着。
“这怎么是哄你呢!”邓军分辩着,“呆会儿电话线打断了,那边没有人好好组织也不行嘛!”
“算了,算了,”周仆把手一摆,“至少今天我不听你的!”
邓军显然有点生气,把那只独臂一挥:
“那好,以后你对我有什么建议,我也不听_”
说过,像孩子似地把头一扭,周仆笑了。
说真的,周仆不是不理解自己的战友内心深处的感情。他了解邓军正像熟悉自己手上的指纹,长期的革命战争,形成了邓军一个深刻的观念:是否经得起战争的考验,或者说怕死不怕死,几乎是他评价一个人的首要标准。周仆在跟他就伴做指导员的时候,就受过他那双毫不含糊的眼睛的检查。但是,当战争情况真正危急的时候,他自己又要理所当然地站在最危险的地方,而把较安全的地方让给自己的同志。就好像他当战士时把好的地形让给别人一样自然。今天的情况就是这样。而且,据周仆推断,他刚才一定经过反复思考,才找到这个借口。可是作为政治委员,怎么能够在危险的时候退到后面去呢?只好让他不高兴一阵罢了。
这时一营报告:击毁了敌人三辆坦克,敌人的第一次冲锋已经被打了下去。
可是,不到一个小时,敌人的炮火又密集起来,第二次冲击又开始了。一个年轻的参谋为了统计敌人炮火的密度,手里拿着一把黄豆,响一声炮,他就丢一个黄豆在他的茶缸里。开始一丢五六个,后来一丢十几个,再以后炮火打得呜呜地像刮风一样,已经分不清个儿,他不得不叹了口气,中止了他的工作。
邓军斜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
“王参谋!你老数那个干什么?”
“他是为了作战后总结。”周仆笑着,代为解释说,“大概是上级作战部门有要求吧。”
“是为了作总结,也是为了还账。”年轻的王参谋露出白牙一笑,“等咱们大炮多了,也叫龟孙们尝尝咱们炮火的滋味。”
半小时后,出现了紧张的情况。二营营长在电话中报告:有一个排的阵地失守。从这个阵地上只下来三个人,其中有两个是负伤的……
邓军立即命令:把失去的阵地夺回来。并且指示江北的炮营进行掩护。
半个小时后又恢复了阵地。
阵地就是这样一个一个地反复争夺着。下午4时,情况突然恶化:敌人避开正面,向东迁回,在12架飞机和60余辆坦克的掩护下,攻占了一连的阵地,已经到了团指挥所的侧后方。……
当一营营长孙亮在电话里报告到这儿,邓军严厉地说:“你马上亲自组织部队给我夺回来!”
“团长不要动气。”孙亮在电话里说道,“我保证把阵地夺回来!但是我有一个意见……”
“什么意见?”邓军问。
“我请求你无论如何先过江那边去。我不瞒首长,情况实在是很紧急的。过了江也是一样指挥……”
邓军不等他说完,就打断说:
“过江不过江,这是我个人的问题;你赶快把阵地夺回来,这是全师全军的问题。你快点去!我马上让炮火支援你。”
“不管怎么样,我有这个意见……”
对方说到这里,邓军已经“卡嗒儿”一声把电话挂上了。
邓军点上烟,猛抽了几口,陷在深沉的思索里。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虽然无可指摘,却未免有点过分。如果是一个作风软的人,那就有理由怀疑,他催自己过江,是为了他自己好走。但孙亮不是这样的人。他像郭样一样,都是十四五岁参军,曾经多次负伤,每一次都是伤不好就提前回来。他在指挥上也很机警,尤其在灵活巧妙上胜过自己。他刚才提出的问题,只能是出于对上级的深切关心。这是只有在革命的部队才有的呵!想到此处,心里一阵热乎乎的。他愉偷地望了周仆一眼,正好与周仆含笑的眼光相遇,那眼光似乎说:“老伙计,你怎么不到江那边去呀!?”他很不自然地把头转到一边去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魏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