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41)

2025-10-10 评论


  第二天一早,郭祥就收拾停当,准备起程。他和杨雪本来打算徒步走,大妈坚持要雇一辆大车,而且说已经雇妥了,郭祥只好等着。谁知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直到小晌午了,还不见影儿。郭祥急了,就跑去问大妈。大妈说:“想是赶车的吃饭晚了,你且回去耐心地等他一会儿。”郭祥只好回家等着,看看天已近午,又跑去追问大妈。大妈只是笑,也不答话,问得急了,才忍不住笑起来说:

  “小子,人都说你嘎,我看比起你大妈来,还是缺个心眼儿!”她笑了一阵,“放心吧,等明天再不让你们走,我就真是落后分子儿了。”

  次日一早,果然街上响过一阵清亮的铜铃,一辆马车在杨家的门口停住。

  郭祥和母亲走到大妈门口,一看赶车的还是老亨,而那匹小青骡子,已换成一匹又高又大的黑骡子,屁股蛋子圆墩墩的,像黑缎子一般明亮。

  郭祥跟他打过招呼,带着笑嘲弄地说:

  “你倒挺发财的,不几天就倒腾了这么一匹漂亮骡子!”

  “光拉脚能挣几个?”他撇撇嘴,“前几天我跟你们村长拉了几趟鲜货,倒挺顶事。”

  郭样母子到大妈家坐了一会儿,等杨雪吃完饭,才一同提着包袱上车。这时候,除了小契、金丝、老秀等几家知近亲友,街坊邻舍来送行的,也很不少。人们纷纷慨叹着询问着一些类似的话:

  “出去了这么多年,怎么住了几天就走了?”

  “人家惦着工作哩,”有人代替回答说,“人家连长,还管着一百多号人哩,哪能像咱们似的!”

  “什么时候再回来呀?”又有人问。

  “别问这扯淡的话吧,”有人反对说,“当兵打仗,山南海北,这哪有个准儿!”

  “嘎子兄弟!”一个大嫂说,“你二十大几啦,再回来,可得给我们带回来一个!要再是这么一个人,我们可不能让你进村儿!”

  人们笑着,问着,郭祥笑着,应答着。有时同一类问话,甚至要回答好几遍。在杨雪那里,也围着一群人,大都是些老婆、媳妇和姑娘,喊喊喳喳更没个完。

  这时候,本村最老的老人郭老驹,也扶着拐杖挤了过来,满头白发,胡子白得像银条似的。他早就100岁开外了,可是每年老对人说是98岁。他也挤到郭祥的身边来了。

  “老爷爷!”郭祥连忙亲热地招呼他,“您身子骨儿硬朗呀?”

  “就是牙口儿不大好使了!”他指指自己的嘴。

  “您多大岁数儿啦,老爷爷?”

  “98啦!”

  人群里马土扬起一阵轻微的笑声。他慢悠悠地转过头,瞅了大伙一眼,又往前迈了迈,抚着郭祥的肩头,缓缓地说:

  “小孙孙!别忘了咱这个家!我这个孙子媳妇儿,”他指指郭祥的母亲,“一个人在家过日子,不容易!……”

  郭祥的母亲眼里噙着泪花。

  “老爷爷!快让人上车吧!”人们纷纷地催促着说。

  “我嘱咐他几句!等他下次回来,我怕就见不上了。”他神态庄重,一字一板地说,“小孙孙!咱们郭家,我记事儿,就没吃过饱饭。这几年,才扒上了碗边儿,吃上了舒心饭。这不容易!你在外头当兵,要好好看着,别叫洋鬼子、国民党再回来!他们再回来,只有等死,我是再也跑不动了……”

  “你放心吧!老爷爷!”郭祥热血沸腾,在人群里高声说道。

  “老爷爷!快让人上车吧!”人们又催促着。

  “好,你上车吧!”老人叹息了一声。“多好的孩子!要是他爹活着,能看见他,该有多好!”说过,一滴老泪洒在车道沟旁的灰土里。

  “别提他了!”郭祥的母亲用衣袖拭拭眼泪说,“要不是他用鞋底子死打,孩子怎么会那么小就跑出去!”

  人们都心里难受,也埋怨老人多话。

  小契看见这种情形,马上分开众人,摆手让郭祥、杨雪上车。又走到郭母的跟前说:

  “嫂子,眼里别老出汗啦!叫我说,这两鞋底子打得好;一鞋底子打出了个功臣,再一鞋底子又打出了个连长。要是俺爹活着,我还想叫他打两鞋底子哩!”

  人们笑起来。郭祥的母亲也拭去眼泪,空气变得舒缓了些。

  郭祥、杨雪上了车。老亨把鞭梢一扬,马车刚开始走动,郭祥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

  “嫂子,别哭啦。孩子出去个三头二十年不回来,那算了什么!这是为人民服务,是光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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