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病是不久前才发现的。春天,一次整修渠道,干完了活,心跳得不行,第二天,他就到了伊宁市联合医院。公社卫生院,他是不相信的。给他看病的是一个戴眼镜的哈萨克族女医生,医生拿起听诊器听了听,又试了血压,看了咽喉和舌苔,问了问他吃饭、睡眠、大小便的情况。医生说:“你的心脏正常,可能是有些神经衰弱,放宽心思,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库图库扎尔以一种辩论的热情叙述了心脏的不适之感,他企图说服大夫判断他的心脏有病,为了这,他夸大了病情。医生皱了皱眉,给他开了个休息两天的证明,并开了一些镇静剂。医生的诊断使他很不满,他想,一个哈萨克女人,一个只会揉捏马奶口袋为了酿制带酒味的酸马奶,需要将马奶装入特制的羊皮口袋,并不断揉捏。和烧热“萨玛乌尔”来自俄语:铜茶炊。的人,哪里会看什么病!药方划价以后,由于药价太低廉,不足一块钱,这也使他十分不满,既然不给开好药,何必去花钱;对于休息证明,他倒是十分重视的,他想,看来就是有病,不过医生没本事检查不出来,否则开证明做什么?于是,他回到家里,把郝玉兰请了来,郝玉兰反复地听了又听,敲了又敲,折腾了半个多钟头,她说,“您的心脏有杂音,一种咝咝的声音,而且一会儿跳得快,一会儿跳得慢。”“您的肝脏有些肿大。”“您的脾脏位置不对……”“总而言之,您太劳累了,操劳过度。”……郝玉兰的诊断是令人满意的,但不一会儿,他又疑惑起来,根据他对包廷贵的了解,他忽然想到,郝玉兰这个医生的可靠性也是同样值得怀疑的。
但是今天,库图库扎尔确信自己的心脏就是出了毛病,不然,为什么中午吃饭都尝不出味来?食堂吃拉面、拌西红柿、青辣椒炒牛肉,他只要了二百公分而且是强压下去的。心一直乱七八糟地跳着,好像一面被生手乱擂的手鼓。
他勉强睡了一觉。醒来,看看太阳,知道还不到下午上工的时间,他悄悄地溜了,想了想,便朝瓜地走去。现在,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麦收,没有他喘息的地方,于是,他想到了瓜地。
七队的瓜地在一个偏僻的边边上,穿过通向伊宁市的土路,又越过一个不知何年何月被大水冲开的豁子,走过一大片向日葵田和青麻地,远远看见了搭在高处供看守瞭望并震慑可能有的偷瓜贼娃子用的草棚子和匍伏在地面上的一片绿绿的瓜叶。再近一点,就可以看到V与M字形的大埂和分辨出那些小而圆的甜瓜叶子和放射形的西瓜叶子了。种瓜最忌连作,一块地种过了,几十年都要避免再在原地种植。每年种瓜以前都要找老人回忆一下,不要误在老瓜地上下了籽。否则,会出现一种寄生的害草和病毒,使瓜上长出硬疤来。所以,今年选到了这个边缘地带,再走下去,就是河岸了。
今年的看瓜人是阿西穆。勤劳的阿西穆在瓜地中间搭了一个供住宿的小窝棚,简单说就是就地挖一个一米五左右深的坑,坑上支起屋顶,再铺上毡子,摆上一些家具,这就是可以住人的临时的地头之家了。窝棚边打上防水的埂堰,就地挖了一个简单的土灶,架上了一口小锅。又在窝棚前种了些葫芦、南瓜,搭起了棚架,现在,藤叶已经爬满,成为给看瓜、吃瓜的人遮荫的一个天然凉棚,同时也给看瓜人提供了蔬菜。为了防备有些顽皮的孩子可能来胡乱偷瓜和糟踏瓜秧子,他还把家里的黄狗带到了身边,协助他履行看守的责任。狗既然来了,刚刚下了六个小仔的白底黑花的大母猫与它的孩子们趁势同时莅临。三下五除二,阿西穆老人的另一个家的自然、自由、自在的夏日生活就如此方便地开始了。
弟弟库图库扎尔的到来并没有引起阿西穆的什么亲热的反应。他从小和弟弟秉性不同,各走各的路。像对待其他来光顾的农村中的头面人物一样,阿西穆连忙把瓜架下面扫干净,四周泼上水,又从窝棚里拿出一角破毡子铺好,请“书记”坐下,然后谦恭地问道:
“西瓜还是甜瓜?”
“甜瓜。”库图库扎尔简略地回答,又问,“有枕头吗?”
阿西穆这里没有枕头。他拿出了一件旧棉衣,叠好,库图库扎尔接过来,塞在头底下,摊开四肢躺倒,长出了一口气。他欣赏着瓜棚上垂下的一个个青绿色的小葫芦。阳光透过瓜叶在他的脸上戏弄着,有一只蝴蝶绕着他的头转了两圈,飞去了。他觉得轻松起来,很庆幸自己躲开了那个割麦的苦役。他准备在这个安宁、舒适的地方呆上一下午。等到太阳行将落山的时候再溜溜达达转到四队去,要赶在临近收工的时候,在地里比划比划,检查检查,督促指示一番,完成这一天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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