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用了不大的工夫,汽车装好了。驾驶员爬上去检查了一遍,满意地跳了下来,人们关上了车厢侧板。汽车开动,驾驶员伸出了一只手挥动着和农民们告别。
装车的社员坐下来休息。烟瘾大的人走出麦场远远地蹲在水渠边去吸烟。场内是严禁吸烟的。赛里木本打算再找阿卜都热合曼说说话,老汉却不想多谈了,他正忙着招呼几个骑马的少年去把刚才装车期间一直在闲散地吃着苜蓿的六匹马拉过来,指挥他们套好石磙子以备休息后继续轧场。于是,赛里木缓缓地向另一方踱去。在一个高耸如山的麦草堆的后面,他看见了有三个妇女正蹲在那里清理轧头。一个年岁很大,从白色的大纱巾下面露出了灰白的辫子。一个面色红润,体格健壮。还有一个皮肤黧黑,目光流动,她的神态和花绸头巾、粉红色的丝织连衣裙外面套穿着一件黑绒镂花的坎肩以及耳环上坠着的假宝石,都使人一眼看出她不是普通的农村女社员。她们正在干的清理轧头这个工作,是个琐碎的扫尾活儿,拉来的麦子经过晾晒和碾压,绝大多数都脱了粒,但是总有极小部分麦壳特别坚硬,甚至始终保持着麦穗的完整形状,这就称为轧头。扬场当中使用的扫帚,就是为了对付这种比重并不比麦粒轻、因而风力送不出去的轧头以及土坷垃还有石块的。这部分轧头,只有最后集中起来靠马蹄子踩,靠马蹄上的铁掌来踏破它们的不肯张开的硬壳,以达到脱粒的目的。这当然是一个落后的办法,但是在脱粒机没有普遍使用以前还找不出更好的替代办法。经过马蹄的踩踏以后,由于轧头里混着土坷垃石块,不能再靠抛扬来净化,只好让这些妇女们一人拿着一个箩,把脱了粒的轧头捧在箩里,然后巧妙地一转一旋,利用离心力把麦粒和杂质分开,把滞留在箩底中心的脏东西用手指拣出去。
由于看到这里的两个妇女的年纪显然比自己大许多,赛里木走过她们的身旁的时候恭敬地俯身抚胸行礼,问道:
“你们好!”
“您好吗?”红脸的女人和最老的女人先后回答。红脸女人问道:
“您是哪里的?刚才,您也一直在扛麻袋啊!”
“我是跟汽车来的。”赛里木含糊地回答。
“那您为什么不随车走呢?”年老的女人慌忙问,她的口气似乎是认为赛里木是个由于粗心大意而误了车的旅客。
“我……是来劳动的。”
“也许,您不是犯了错误下放农村来改造思想的吧?”黑女人抬起了头,眉毛俏皮地一扬,紧紧地盯视着赛里木。
她的说话使赛里木一惊。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她的突如其来的问题和令人不安的吞噬性的目光,这还因为她的嗓音低得近似男人,音调却力求娇媚。
“瞧您,”老年女人责备地说,“古海丽巴侬,您老是说这样的不着边际的话!”
“那有什么,”黑女人耸一耸肩,“好男儿的头上,会经历各式各样的事情。再说,如果一个干部犯错误,多半不会像这边厢指赛里木,维语中常用位置的指示代词称人,表示客气。这样卖力地扛麻袋的。”
“您们的看法呢?”赛里木问另外那两个女人,她们的话使他发生了兴趣,他走近一步,蹲了下来。
“我们吗?”面色红润的女人说,“您卖力地扛麻袋,这很好。干部参加劳动是个好事情。可惜,有些干部来劳动只是做做样子。”
“怎么个做样子法呢?”
“有的人干上那么一小会儿,看看表,喂呜,到时间了,他还有一个会;他忙得很哩!有的干上一会儿把队长叫到一边,谈话去了,还拿着一管钢笔和一个小本本在记呢。谈完了队长,再谈社员,直到收工前十分钟,他与五个人的个别谈话才告结束。”
说着,她自己笑了起来。赛里木也笑了。
“您不要乱说!哪有这样的干部?”老年女人说。
“这种人也是有的,当然,是少数。”赛里木说。
“不要那样说干部们吧,再娜甫,”老年女人说,“做做样子也好嘛!到农村来了,到劳动的地点来了,和许多人谈了话,这不也是好事情吗?……”
黑女人对这个话题似乎厌倦了,她打断了老年女人的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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