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风景(181)

2025-10-10 评论

  麦素木放下奶碗,忍住难闻的气味和呛鼻的灰尘,不慌不忙地靠着炕沿边的柱子——那是为了支撑已经有了裂纹的房梁而在不久前楔进去的——坐了下来,有意无意地问道:“还没有喝茶吗?”
  “哇耶喂耶,让我们怎么喝茶呀?您看,能这样欺负人吗?把我们可怜人的牛也抓了去了。呀,安拉,呀,胡大,莫非我们是地主?我们又没有钱买牛奶,没有钱,钱哪里有啊!”
  尼牙孜制止库瓦汗说:“不要说那么多话!还不快去烧茶,摆桌子,铺饭单!”
  “马上,马上。这次茶叶也不好。上月我和供销社的售货员吵了一架。这世上的坏人是多么多啊!从此她就不给我好茶叶,全是碎的,全是梗子……”在客人送来的上好的熟奶所引起的兴奋和喜悦中的库瓦汗,打开了话匣子,但是她看到了丈夫的紧蹙的眉头下的阴沉的目光。尼牙孜不顾客人在场,悄悄地厉声警告说:“少废话!”
  “胡大造人的时候,就不该给女人以舌头!女人说这么多话,本身就是灾难!”他严肃地说,并向麦素木严肃地一笑,“请上坐!”
  尼牙孜的故作威风的样子,使麦素木暗自发笑,他不言不语坐了“上坐”。等到炕桌摆好,饭单铺上,奶茶端来以后,他一面细心地掰着馕,一面啧啧地叹息说:
  “看样子,您那条牛,再也不会给您了!”
  “什么?”尼牙孜和库瓦汗同时一惊,叫了起来。
  “队长的意思,扣下你的牛顶账。”
  “真的?”
  “难道不是真的?”麦素木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对尼牙孜竟敢怀疑他的情报的真实性表示了不满。他呷了一口奶茶,眼睛看着别处,冷淡地、呆板地说,“阿卜都热合曼哥逢人便说,您欠队上好几百块钱。您的牛前后五次进了麦地……”
  “怎么是好几百块?哪里有五次?”
  “一百块也罢,八百块也罢,四次也好,六次也好……反正牛不给了。”
  “这不行!”尼牙孜大叫起来,“我不答应!”
  “嘿!您不答应!”麦素木伸展了一下眉毛和上唇,用一种成年人逗弄孩子的认真劲儿,做了一个吃惊而又敬佩的样子。
  “我和他动刀子!”麦素木的轻佻刺激了尼牙孜,他大叫起来。
  麦素木轻蔑地微微一笑,他的眉毛和嘴唇的变化,呈现了一个鬼脸。
  “我……”尼牙孜自觉失言,大话总是把人引到死巷子里。他求救的目光不由得向库瓦汗一瞥。
  “麦素木大哥,麦素木科长,”不该长舌头的女人库瓦汗的舌头抖动起来,“您说话啊,可怎么办呢?您知道,一天不喝奶茶,我就头昏、睁不开眼,两天不喝,我就四肢酸痛,起不来炕,三天不喝,灵魂就会从我的躯壳里走开,我的头疼得快裂开了……啊赫疼痛感的语气词。,呜赫疲惫感的语气词。……”库瓦汗叹息着、哀求着,眼泪流在了眼角上。
  “有什么办法呢?”麦素木同情地点一点头,阴云出现在他的脸孔上,“队长是他!如果穆萨当队长……”
  “穆萨是我的友人,那当然就不用说了,我们俩自幼就像兄弟一样……”尼牙孜抓住了另一个话题,借机吹嘘着。
  “自幼?”麦素木的耳朵偏偏很尖,“自幼您不是在南疆吗?”他问,盯视着尼牙孜,目光仿佛在说:“你们的底细,你以为我不知道?”
  尼牙孜翻了翻眼,他习惯于说谎,习惯于谎言被戳穿,习惯于在被戳穿的时候装聋作哑脸都不红一下。
  但是麦素木宽洪地放过了尼牙孜,他说:“是啊,队长是谁,就像爸爸是谁一样,将决定我们的命运。不同的是,爸爸不归我们选择,而队长是可以选择的。”
  “可我们的牛呢?”库瓦汗插嘴说,显然,她对麦素木的抽象的论辩不感兴趣。
  “你们的牛当然是不应该扣的。按照政策,只应该对你们进行思想教育,讲道理,说服,至多是口头上批评批评,反正是人民内部矛盾,你们是贫农,打击贫农,便是打击革命。毛主席说的。他扣牛,这是不对的!”
  “您瞧!”尼牙孜和库瓦汗同时欣喜地连连点着头。
  “可他扣了!让他扣去!我们不要了!快了,我们说话的机会快到了……”
  “您这是什么话!”库瓦汗激愤地涨红了脸,已经是一副吵架的架式了,“不让我们要牛了!把您的奶牛给我吗?还是当过科长的人,我已经说过,不喝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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