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风景(240)

2025-10-10 评论

    在门口,在新月和雪光的暗淡的青光里,站着一个黑影。
    那不是别人,正是麦素木。
    小说人语:
    为什么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开始或引起了好人的惊惶与恶人的兴奋?回避斗争会腐化变质。夸张斗争则是闹剧。在历史的大浪中被打到底下的反动阶级的后人,还有咸鱼翻身的可能吗?而水至清则无鱼的文化——集体无意识,使读者难以接受公事公办的照章办事了吧?
    越是要求全部、干净、彻底地消灭对手,越是感觉到了剥削阶级为夺回失去的天堂而千百倍地疯狂一搏的危险。这样一个思路当然是有道理的,其特点是略显文学了一些,修辞化了一些。
    无怪乎共产党那么重视文学,吾党的思路的文学性绝对超过其他政治派别。
    尚阴谋的多半是弱者。所以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的洁癖,使他们处于一时的劣势与长久的光明与慷慨。
   

    集体的生活情趣与共产党的工作队文化 维吾尔书法
    亲切的家庭 风雨前的平常日子
   
    伊力哈穆安排好迎接工作队的事情,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他走进敞着大门的自家的小院子,绕过门口的砌得方方正正的土炉,踏上矮矮的夏日茶室的土台,他拉开为了严冬保暖而满满严严钉了一块新毡子,连缝都遮住了的门,一团家庭生活的热气向脸上扑来,温暖、润泽、舒适。雪林姑丽正和他的妻子米琪儿婉一起忙活着做饭。“您好!”“您好!”亲切的问候,和悦的笑容。灶头的铁锅里,水已经接近沸腾,冒着蒸汽。火炉上的靠在一边的搪瓷壶里,茶水哼着惬意的小曲。条案上,双铃马蹄闹钟上的钟摆“母鸡”随着滴答、滴答的摆声啄食着“小米”。小屋里布满了油灯的光辉。空气里弥漫着砖茶和南瓜的芳香。伊力哈穆的脸上保持着会心的微笑。他首先走向放在房角的小摇床,揭开搭在横梁上的洁净的白纱,快要满十一个月的,已经显得太大的女儿在用彩漆涂得五颜六色的小摇床上正睡得甜熟,脸上掠过了一个幸福的笑意。“她笑着呢!”伊力哈穆欢喜地叫了起来。小女孩子的睡梦中的笑容,具有神秘的魅力,是真正无与伦比的。
    “别吵!”米琪儿婉嗔怪地制止他。长着浓密的黑发、细长的眉毛,尖下巴,长脸的米琪儿婉,现在略略有些发胖,脸上显出一种骄傲和饶有兴致的表情,她说:“告诉您!您的女儿今天已经会走路了!”
    “会走路了?”
    “是的,她扶着墙,走了几步。开始,我搀着她,后来,放开了手,她急得喊叫着。然后她扶着墙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她兴奋起来了,她自己也没想到,没有我的搀扶她能走了,她干脆跑了起来……多么高兴啊!”米琪儿婉说得眉飞色舞了。
    “喔呀,您的女儿可真有本事!”伊力哈穆夸赞说,他们互相说是“您的女儿”,这里边包含着一种文明的含蓄,一种相敬如宾的礼节,也有一种相互逗趣的玩笑。伊力哈穆知道,自从有了这个小女儿时起,每天晚上他回来,米琪儿婉都要向他告捷,向他汇报小女儿的一件件新的进展。有时候这种“喜报”未免失之“浮夸”,还有时前后矛盾,例如头一个星期已经说过女儿会用小勺舀奶茶喝了,后来又说什么女儿会拿小勺子舀水了……但,这仍然让人高兴。他们俩在互相恭维“您的女儿”的时候,总是哈哈地笑个不住。虽说今天有雪林姑丽在场也并不避讳。
    如今,雪林姑丽的面色一天比一天红润了,与其说是丁香,不如说更像是阿娜尔姑丽——石榴花了。她的头发天然卷曲,额上和两鬓有许多碎发。她的眉骨凸起,眼梢略略挑起,睫毛又密又长。尽管在她二十二年的生命历程中已经经历了不少坎坷和风雨,然而,她的神情仍然充满着青春的活力,单纯的稚气,说话、做事的时候,她常常把眼睛天真地一眨,好像周围有许多事情还弄不清,有许多现象还在使她感到好奇与趣味似的。
    在杨辉的牵引和艾拜杜拉的推动之下,她搬到实验站去已经两个星期了,今天,因为公社这边有事她回来休息了一天。白天,她料理家务。傍晚,米琪儿婉把她找了来一起包南瓜包子。现在,她已经脱掉了紧身的棉衣,穿着浅色的连衣裙,乌黑的坎肩,头戴墨绿色底黄格的头巾,袖子挽到肘部以上,正在把金黄色的切成了小丁的瓜馅儿装入面皮,然后随着手指的灵活的动作,把包子皮捏合,做出麦穗形的花纹。米琪儿婉跪在一旁,拿着一根短短的、中间粗两端细的套桶式的擀面杖,在一面长而窄的木板上,俯身擀着面皮。她的肩头一颤一颤,她的额角沁满了汗珠,又因为头发时不时地从前额落下来挡住眼睛,所以她不断地把头向上甩一甩,这个动作显得既辛苦而又潇洒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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