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人语:
你可还记得这首老旧的伴(集体)舞歌曲:当我们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当我们在一起/其快乐无比/你对着我笑嘻嘻/我对着你笑哈哈……
我们怀旧还因为那时我们更轻信、更自以为幸福、更强烈、更不知艰难、更荒唐、更愚痴、更百姓、更屌丝、更容易发烧、更活跃、更激情、更善良、更爱哭爱笑、更浪漫、更焦头烂额、更容易上当,一句话:那时候我们是多么年轻啊!那时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多么年轻……
工作队下乡,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本事,一个成功的经验。美国学者费正清博士曾经指出,国民政府的一大问题是他们离开城市中心,就失去了影响能力与掌控能力。历朝历代,能像共产党这样动辄把自己的政治意图贯彻到村村镇镇户户人人那里的,再无先例。
人民这样地欢迎工作队,如果工作队做得不完全符合人民的心愿与生活的规律呢?这又有多么沉重!
麦素木的房室布置 一次别有风味的宴请与弹唱
坏、恶、邪、狂、毒之花
麦素木右手抚胸,躬身深深地行了个礼。他伸出两手,右手在前,左手在后,手掌摊开,掌心向上,好像一个舞蹈的亮相,又像准备接受一件礼品。他用一种谄媚的、非常柔软而又动情的声音说:
“库图库扎尔大队长,库图库扎尔哥,我的生命的灵魂和灵魂的生命,我的比世上万物都更珍贵的朋友,我的尊敬的长者!我相信您的慷慨大度的胸怀,将不会因为我的不适时的贸然到来而介意。如果您允许的话,我要向您说一句长久以来我想说而没有说的话。说吗不说吗我斟酌着、揣摸着、犹豫着。请问大队长哥,我可以说一说我的希望、我的心愿、我的请求吗?我可以启齿吗?”
即使是微茫的雪光中,也可以看到麦素木说这些话时是怎样的眉飞色舞,他的眉头一抬一抬,他的眼珠一转一转,他的嘴角一撇一撇,他的鼻子一抽一抽。多么的诚恳而热烈!
库图库扎尔惊魂未定,一声也吭不出来。
麦素木收回两手,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胸口,就像要把心挖出来似的,他躬着背,仰着头,脖子一伸一伸地动情地继续说:
“请不要说不。我从早就打算敬请大驾光临寒舍斗室。只要小坐十二分钟:一十二分,不过是七百二十秒。友谊的谈喧,不仅是寂寞的、受煎熬的心灵的慰安,也是智慧和学识的源泉。然而,您的地位,您的威严,您的繁忙使鄙人空怀此愿而未敢相告。但是,与其说是明天,后天,不如说是今天,与其说是两个三个小时以后,不如说就是现在。现在,请问,就是现在,此刻此分此秒,您能不能迈起您的高贵的脚步,赏光驾临到鄙人简陋的餐单旁边?”
“什么?我,现在,去您的家?”库图库扎尔被麦素木的长篇致敬词赋搅得昏头昏脑,但是麦素木的声调和姿势使他略略安心了些。接着,他按照习惯和礼貌推辞说:“谢谢,您请!”
“何谓谢谢?何说您请?是的,是的,”麦素木连连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您的工作非常忙碌,在您的肚子里,装着整个的大队,就是马木提乡约和依卜拉欣伯克也没有管理过如此众多的土地和人口,您是我们的父亲。正因为如此,难道不应该让那些为工作而燃烧,为我们而煳焦的好人轻松一下吗?难道不应该用我们的真诚的、彬彬有礼的款待使您得到片刻的安宁和快乐吗?十二分钟的小坐将不会有些微的妨碍。只要十二分钟也就够了,多一分钟也不需要。但是我们又何必画地为牢,自我催逼,欲行又止,欲说还休呢?请您答应,请说‘对’啊,啊,我的哥哥!”麦素木快要哭出来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库图库扎尔想。大队长已经镇定下来了,但是满腹狐疑,觉得难以判断。他支吾说:
“好吧,等一下我就去。”
“情况是这样的,”麦素木垂下手,低下头,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他用一种卑怯的、黏连的声调说道,“我们乌兹别克人总是记下自己结婚的时日。今天,是我和古海丽巴侬举行婚礼的时日。今日,是我和古海丽巴侬举行婚礼的第十个周年。没有贵客的饮食,再好也如同干草。但是,我没有发现广请宾客有什么适宜,维吾尔人也并没有纪念婚礼周年的习惯。然而您不同,您是高贵的、文明的、见过世面的人,您是去过CCCPCCCP,俄语“苏联”的缩写。进行官方访问的人,您又是到过北京见过伟大的毛泽东与周恩来的人。您是有头脑的人。如果您不去,可怜的女人将只能向隅而泣,悲伤得使她失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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