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星期天晚上,他想着这些,为爱弥拉克孜接受了他的帮助而满心愉快。今夜呢?愉快不见了。抓住脖领子,乒地一声把两个头碰在一起,这有多么粗野……难道爱弥拉克孜不会把他看作和那两个醉鬼一样的人么?
不,他泰外库不是那样的人。他没有做过下流的、虚伪的、卑鄙的事情,如果说他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没有受过双亲的必要的管束和教导,如果说他一九六二年几乎被卷到盗窃案里去,如果说他粗暴、任性、忽冷忽热、没有文化、不是积极分子、不可爱,这并不全是他的过错。“您不应该添那么多柴……”这“不应该”三个字令他泪如雨下……
他的“不应该”的事还多着呢。二十五年来,他做了多少愚蠢的、荒谬的事,酗酒,吵嘴,打人,不像样的、垮掉了的婚姻,蛇蝎一样的、毛驴子一样的朋友……
“您不应该……” 他最最渴望的就是告诉他他的不应该。指点我吧,责备我吧,爱弥拉克孜!如果明天伊犁河水仍然汹涌奔流,如果明天太阳还从东方升起,如果明天他仍然在这个世上、在这间房子里睁开眼睛,他一定再不会喝一滴酒了,他一定再也不说一句粗野的话,再也不和那些坐在桥栏杆上、见了妇女就怪声大笑的年轻人交往……他要把丢掉了的文化学习拾起来,他要看报,他要进步……
泰外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抓起了手电筒,电筒冰凉而又坚硬。不,电筒明明亲热而又温柔。手拿电筒的感觉为什么会这样好?他蹲到了灶前,蹲到了爱弥拉克孜早晨蹲过的地方。他与爱弥拉克孜一起蹲在那里。慢慢地,他的身上暖了,心暖了,电筒也变得暖手了,他推了一下键钮,一束强光,把小屋照亮。
小说人语:
你聪明的,当然已经读出了小说人对于爱弥拉克孜的在意,它倾注了多少心血、喜爱、怜惜、尊敬、惦念还有祝福!她是那样美丽而又不幸,尊严而又遗憾,骄傲而又艰难,温雅而又端庄,自信而又无言。她是那样强大而平凡,健壮而伤残。她是小说人码字儿树立的一座石雕。她是永远的与新疆维吾尔农村男女心连着的心。是恩重如山的新疆各族人民、是那个荒唐的也是无比奇妙与美丽的年代、也是小说人个人的黄金年华的纪念!
章洋同志的劳动姿态与思考谋划姿态 章洋与尼牙孜一拍即合
政治姿态 咱们人太重视姿态喽
早上,他们去参加劳动。萨坎特和何顺去水渠工地,章洋和玛依娜尔去马厩积肥。参加劳动只是手段,目的在于:培养和发现“根子”,准备串联。用扎根串联的方法来揭露和搜集“四不清”的材料,建立“四清”的骨干队伍。这大约是继承了发动农民运动、搞减租反霸、搞土改、发展秘密党员、发展红军的对敌斗争的路子。在掌握了政权以后,继续采取秘密工作、半地下工作的方法,这很不一般,也造成了一些逻辑上与方法上的尴尬。
到马厩干活的大都是妇女。少数几个男人扛着砍土镘来了,他们的任务是刨挖地上的被压实了的厚厚的马粪,装到抬把子上,再由妇女两个人一组用抬把子把粪抬出去,堆到路边,掺上土准备发酵。
新疆,特别是伊犁,畜力是很雄厚的。以这个生产队来说,就有三十匹耕马,二十多条耕牛。毛驴是社员私养,只作为代步用的生活资料而不用来生产,只是近年才有一些社员受关内来的汉族农民的影响,开始用驴套车。骡子更是绝无仅有,因为按照穆斯林的风习,认为马是干净的合格的而驴是不洁的违规的,他们对马驴交配是反感的。与驴交配过的马是不能食用的。现在,这个马厩里有两个骡驹,这是伊力哈穆担任队长以后的一个勇敢的试验。即使没有驴、骡吧,耕马耕牛,加上种畜、母畜、幼畜,这里还是马欢牛叫,热闹盛大。
章洋来到马厩这边,看到了停置着不少休闲的或者待修的胶轮车、四轮车、高轮车的停车场,举目四望,心情很好,两厢是两排长长的饲养室,迎面是一个巨大的饲养棚,夏天,牲畜在这个三面有墙,有屋顶而一面空着的棚子里饲养,而目前,棚下堆放着的是玉米秸,麦尾子,装在麻袋里的玉米粒、麸糠和饲用的粗盐,至于棚顶上,堆得比棚顶本身的高度还要高的是山一样的干苜蓿,从下面仰望,苜蓿似叫人觉得只要走到这个“蓿蓿山”上面就可以伸手够到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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