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风景(282)

2025-10-10 评论

    “咚、咚、咚!”有人砸门。“爱弥拉克孜医生,您睡了吗?”好像是民兵排长的声音。
    “医生姑娘,是我们啊,有个受了伤的人 !”这是民兵排长的妻子的声音。
    爱弥拉克孜立即收住了泪水,略略整理了一下头发,示意让米琪儿婉去开门,她本能地立即清理了诊榻,穿上了从背后系带的白长罩衫。
    民兵排长背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队长的妻子睡眼惺忪地跟在后面。显然,这个女人已经睡下了,民兵排长怕深夜来叫女医生的门不方便才把她叫起了同来。排长把“伤员”放到了诊床上。这个人满脸血污,一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嘴角上流着血水,棉衣领子被撕了一个稀烂,扣子一个也没有剩下,裤子上全是泥和雪。
    爱弥拉克孜又拉开了一盏灯。她打量了一下“伤员”,惊呼道:
    “尼牙孜哥!”
    “是尼扎洪,”民兵排长说明道,“我在公路边上的坟地一带发现了他。看样子他被人打了一顿,他躺在雪地里。如果没人发现,还不活活冻死!”
    爱弥拉克孜顾不得细听,连忙检查了他的脉搏、血压和瞳孔,听了他的呼吸。松了一口气。她说:“有点脑震荡,没有任何危险。先给他洗一洗脸上的血吧。”她指挥米琪儿婉把暖水瓶里的水倒到一个搪瓷盆里,爱弥拉克孜用药棉沾湿,轻轻给尼牙孜擦拭血污。同时进行着进一步检查。她说:“打得可不轻。鼻骨折断。一个门牙脱落了。这只眼睛也够呛……”洗干净以后,爱弥拉克孜对伤员做了一般处置,把他的眼睛包扎起来,又在面部的伤口上涂了些防止感染的药剂,用橡皮膏贴上了几块纱布。然后,她洗一洗手说:“不要紧的。要不了多久他就会醒过来的。”
    “那怎么办?”民兵排长商量道,“看是不是由我来照顾这个人。医生姑娘,您到我家去休息吧,如果伤员有什么情况,我再去找您。”
    “到我家吧。”米琪儿婉说。
    只好如此。否则,爱弥拉克孜这一夜可怎么过呢?……爱弥拉克孜嘱咐了几句,留下一点止痛和抗感染的药,便和米琪儿婉走了。临走的时候,她们俩不约而同地往桌子上看了一眼。桌子上本来放着泰外库的信的,现在不见了。米琪儿婉想:“可能爱弥拉克孜把信收藏起来了吧?当然,是给她的信嘛。也许她还要再‘研究研究’这封信?”她没有问。爱弥拉克孜想的是:“可能米琪儿婉又把信收走了吧?唉,我哭得太厉害了,把米琪儿婉姐姐吓住了……”她更不好意思问。她们走了。
    妇女们走掉了,民兵排长伏在桌子上打盹,过了两三个小时,尼牙孜呻吟起来。民兵排长走过来问道:
    “您这是怎么了,尼扎洪?是谁打了您?”
    “给我一碗水,水……”尼牙孜挣扎着要坐起来。
    “您先休息,我给您倒去。”排长拿起一个茶缸子,又去拿热水瓶,原来热水瓶的水方才洗伤口时已经用完。“您躺着,我回家给您倒去。”他告诉尼牙孜,走了出去。
    民兵排长走了。尼牙孜忍住剧痛坐了起来。他用一只没挨打的眼打量着四周环境,基本上弄清了自己的遭遇和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他思索着对策。忽然,他发现了诊榻脚下的一张信笺。出自他到处打探隐私的习惯,他强忍疼痛弯下身去捡起了信,他用一只眼扫了一扫,如获至宝地揣到了怀里。
    排长端着一碗热开水回来了,又给尼牙孜吃了爱弥拉克孜留下的镇痛片。排长再次问:“是谁打的你?”
    尼牙孜支支吾吾地说:“不,没有人打我。是我自己摔的……”
    尼牙孜的话是难以置信的。但是,既然受害者不肯承认是别人加害自己,尼牙孜又不是本队的社员,而且他正在伤痛之中,说话也不方便,又没有什么其他的危险,民兵排长也就不想再深追下去。等到天色微明,开始听到行驶在公路上的各样车辆的声响的时候,尼牙孜下了床,用手把掉了扣子的棉衣大襟紧紧掩住,向排长说他准备搭便车回七队,民兵排长点了点头。就这样,尼牙孜走了。
    小说人语:
    重压下的、深度冻结的悲哀,反而是恍若没有的,可以被忽略的,可以是“却道天凉好个秋”的。只有当重压开始减弱、当冰冻遭遇暖流、当你获得了自己也不敢相信的希望的消息以后,那时的眼泪才会释放出你刻骨的悲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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