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飞、罗天阳提着提包乘公交车回家,正是下班放学时分,车窗外的熙攘庸常恍若隔世。良久,罗天阳扭脸问彭飞一句:“咱们这就算是过了?”彭飞做了肯定答复。罗天阳喃喃:“跟做梦一样……我爸妈肯定得乐疯了……高考前,在剩下的日子里,我将一天学习四十八个小时!”
太阳从西边消失,天地间仍留有它的余光,透明的淡蓝。彭飞骑车漫游,一股烤地瓜的甜香,他捏闸站住,抽动鼻子判断香味的方位,他饿了,回家后没吃饭就又从家里出来了,妈妈在家与父亲吵架,为他。
二团一死一亡一事最终定为非责任事故,演习重新启动,演习前有两次实跳,一次夜间跳,一次800米跳,湘江在下午800米跳中左小腿腓骨裂隙性骨折。伞兵不受伤的少,湘江毫发无损的记录却保持长达二十一年,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心比腿痛,致使他忽略掉了本该想到的连锁反应。看到他打着石膏架着双拐出现家中,妻子当即宣布,我儿子不去飞行学院!湘江说这时候了再说不去恐怕不行。招飞这事是这样,只要你报了名,体检过了,分数够了,那就是,不去也得去了;你不去,别的学校也不准收你,你就是考够了清华北大的分儿,都不行。海云说她不管,这件事谁惹的谁解决,必须!彭飞聚精会神一言不发听,没料父亲突然扭过了脸来,看他,似是要他表态,他避开那眼睛,编个理由离开了家。
彭飞买烤地瓜时遇到了罗天阳。竟也是没吃饭,也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也是因为爸妈吵架!得知罗天阳体检过关父母高兴了五分钟后就开始吵,疯吵;他们一吵罗天阳弟、妹就趁火打劫,不写作业,疯闹。巴掌大点儿个家,五口人四个疯子,让罗天阳如何、上哪里“一天学习四十八小时”?至于他爸妈为什么吵,罗天阳的回答是:“没什么为什么那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在厂子里受了气,吵;买东西多花了几毛钱,吵;菜咸了淡了,吵。什么叫贫贱夫妻百事哀?这就是!不知道此刻那二位老的吵累了没有,二位小的闹够了没有,别我好不容易体检过了,让文化分给刷下来。唉,要是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家,我能上午走绝不下午走!”扔了地瓜皮,抹把嘴,把黏糊糊的指头在裤子上捻捻,对彭飞道:“走?”
彭飞让罗天阳先走。他拿不准这时父母意见统一了没有,他不想参与。这事,让父母定,谁更拗他听谁的。直觉,最终结果,得按妈妈的意见办。父亲二十多年跳伞生涯的第一次骨折让妈妈惊骇,彭飞亦然。尽管比这惨烈的死伤他们耳闻多次,但发生在别人身上和自己的亲人身上,效果绝不一样。他不怕骨折甚至不是怕死,却怕被中途淘汰。父亲骨折刀落血溅般证明着他之前所言属实。如此,要真的两年预校都上完了,或说两年航校都上下来了,再或说都到部队上后再被淘汰,岂不是蹉跎岁月枉费人生?
关键时刻彭飞抽身离去的暧昧让湘江彻底看清楚了他的这个儿子:懦弱虚荣外强中干,还虚伪,根本当不了飞行员!随着“咣”的关门声落下,他对妻子道:“我想办法解决,放心。”饭后,海云去厨房洗碗,他给北京孙秘书打了电话,他当团长时孙秘书是他手下的参谋。孙秘书在加班,回说首长也在办公室他待会儿就去请示。湘江本还想跟对方详细探讨一下操作方法和余地,家门响,彭飞回来,他当即道了谢放下电话。不是不想当着儿子面说这事——恰恰相反他很想当着他的面说——他只是突然想到,他对儿子的判断会不会有失主观?
彭飞在他身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他晃一下架在茶几上缠裹得雪白的伤腿,说:“我和你妈商量了,你按原计划,考清华。”
“能行吗?不是说现在只能按规定服从体检结果吗?”
他说,直接同他探讨细节,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个人脸皮怎么可以这样的厚!湘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鄙视,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鄙视。这情绪如此强烈令他刻薄:“先不管规定,先说你的想法!说清楚,亲口说!别老躲在你妈背后拿你妈当挡箭牌!”
“说了没用说它干吗?”
还兜圈子!老子今天就不能让你得这个逞!就得让你明白,人可以没本事,但不能不老实!湘江开口了:“我可以想办法。我可以为你找人帮忙。但是,前提是,你得先有个准话。别我这头刚忙活完你那边又变主意,你说这些天你变了多少次了?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这么个变法,一会儿一个令,让人想围着你转都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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