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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房门紧闭,海云站在门外几次举手欲敲几次放下。那么多话要说,拿不准先说哪句。她反身去了厨房,将冰箱里的哈密瓜取出,削皮,切块,在盘子里码好,端着去儿子房间,去送水果。先说水果。
儿子坐在书桌前,桌上堆满摊开的书本资料,台灯在上面投下一个明黄的光圈,儿子的脸隐在光圈之外。海云把果盘放到他手边桌上:“吃水果吧。”
“……谢谢。”停了一秒,他说,尽管眼仍盯着桌面。
海云心轻松了一点:“对不起。”她又说。
“为什么事?”儿子抬起眼睛。那眼睛的眼白本来是蓝色的,天蓝纯净无一丝杂质,此刻,织满血丝。
“……我不该打你。”
“妈妈,从小到大,你打我打得还少吗?慢说你打得一点都不疼,就是疼,我也无所谓,我觉着你有这个权利,我觉着能有个妈妈时不时打一打你,还挺好。妈妈,你错在不该当着他的面,打我。”
谈话又触上死结,海云无声叹息,伸手去摸那蓬乱的头,转移话题:“为什么没去理发?”
儿子一闪躲开了那手,生硬道:“去了。都坐下了围上围脖了,忽然想起他让我理发的事来,就说忘带钱了,不理了。”停停补充说明,“免得他感觉错误。”
“飞飞!”海云万分难过,“他是你父亲!他心里头是关心你的!”
“对对对!心‘里’头!‘里’到我根本感觉不到!”
“从对你的关心上,你爸是不如我,但我不是没工作吗?不是有时间吗?你爸他太忙!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知不知道,今天他是专为你回来的,工作这么忙你‘一模’成绩今天出来的事儿他都没忘,一直记在心上……”
“行了妈,你当我是三岁两岁的孩子啊!”
海云哑然。尽管她所言句句属实,这种情况下说,怎么说都像是假的,是言不由衷,是和稀泥,而且,属水平较低的那种。
太阳拉开了复出前的辉煌序幕,天边一片酡红,把尚未退下的一钩残月衬得分外惨淡。厨房里,海云拖着沉重的身体准备早餐,她近乎一夜没睡。馏上馒头煮好奶,煎鸡蛋;煎蛋的工夫,洗水果切水果,把橙子切四瓣放盘子里。平时一个橙子就可以了,湘江在家,得准备双份。
儿子进来,拿个馒头从侧面掰开,再去取平锅里还在嗞嗞作响的煎蛋,打算夹进馒头自制汉堡。这时一个声音响起:“我们去餐桌吃好不好哇?大家一块儿。我来收拾!”是湘江,态度极和蔼。昨晚父子对抗的关键时刻,妻子出手相助旗帜鲜明,使他大度。闻声,彭飞捏在两指头间的煎蛋“叭”掉回锅里,热油溅上手腕,针刺般辣疼,他一声没出丢下馒头闪身离开厨房,一阵风去房间拿了书包,拉开家门,走了。
海云立于碗池前有一会儿没动:丈夫的表现无可批评,儿子的反应合情合理,怒火淤堵胸腹,没有出口。湘江好心安慰:“不吃不饿,不用管他。”一句话点着了沉默的爆竹,海云道:“不用管他?孩子说话就要高考,学习负担那么重不吃饭不用管他?这是当父亲的说的话吗?”湘江屈背弓腰站她对面一声不出眼神羊羔般温顺,恭顺。二十年的夫妻了,海云能读不出这恭顺的意思?那意思就是:你说你说,早说快说说完,说完我好走。他今天得赶到二团参加跳伞训练,九点前到,路上需一个小时。海云闭上了嘴巴。
儿子走了,丈夫走了,门外时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下楼声,渐渐地,脚步声稀了,少了,没了,上学的上班的都走了,整个楼静下来了。太阳出来了,由东南移,在地板上印上一块块阳光,微尘在阳光中飘浮……来电话了。海云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来电话了。去接电话,拿起话筒习惯地“喂”时,竟没能张得开嘴,闭得过久过紧,嘴唇粘住了。电话是大学同学林子燕打来的,张罗同学聚会,被她以“儿子高考没时间”拒绝。
儿子的学习成绩一直不理想。不如海云期望的理想。
小学还好,能保持在中上游水平;上初中后迷上了球,进入初三更是迷得忘乎所以,天天放了学打球到天黑,作业有时间做没时间不做,学习成了副业,成绩直线下滑。还不能提,谁提学习谁俗。母子无话不谈的亲密不复存在,中考学生的家长和孩子不能谈学习,再谈什么都是敷衍。久之,敷衍催生陌生,越陌生越得敷衍,成恶性循环。曾委婉不委婉地跟儿子谈过,气急败坏时直接问:“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回答直接让你语噎:“没想什么。”令海云焦虑的同时,还惶恐,觉得自己要失去或正在失去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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