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主(4)

2025-10-10 评论

  “我爱你。”马青重复了一遍,看到少妇仍没反应,十分别扭地又说,“别闹了,宝贝儿。”
  少妇笑了起来。
  马青涨红脸为自己辩解:“我没法再学得更象了,这词扎人。”
  “好好,我不苛求你。”少妇笑着摆手,“意思到了就行。”
  “其实我是心里对你好,嘴上不说。”
  “你最好还是心里对我不好,嘴上说。”
  “现在不是提倡默默地奉献吗?”马青的样子就象被武林高手攥住了裤裆,“你生起气来真好看。”
  “好啦好啦,到此为止吧,别再折磨你了。”少妇笑得直打嗝地说:“真难为你了。”
  “难为我没什么,只要您满意。”
  “满意满意,”少妇拿出钱包给马青钞票,“整治我丈夫也没这么有意思,下回有事还找你。”
  ***
  “唉,人生,”杨重吐着烟圈,眼望冷饮室的天花板,比划着说,“人生就是那么回事。就是踢足球,一大帮人跑来跑去,可能整场都踢不进去一个球,但还得玩命踢,因为观众在玩命地喝彩,打气。人生就是跑来跑去,听别人叫好。”
  “我发觉你特深沉。”刘美萍手托腮着迷地盯着杨重,连酸奶都忘了喝,“你是不是平时特爱思考?”
  “是。”杨重眼神儿空洞地说,“我平时特爱思考,特深沉。”
  “你是不是上过大学?”
  “唔,上过吧。”
  “怪不得,上过大学的人都心事重重,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也特爱思考?”
  “啊,我特爱瞎想,我特爱琢磨人。象我这种职业吧,就是和人打交道的职业,每天都得和几千人说话,我就观察这几千人的特点。譬如说胖子吧,一般爱买大手绢,胖子鼻涕多嘛,瘦子就买小一点的。”
  “腺体分泌和体重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世上万物谁和谁没关系?你和这个酸奶瓶要嚼起亲来没准还有点血缘关系呢,你先人死了,烧成骨灰,扬到地里,连土挖出来,烧成瓷器或者玻璃,装了酸奶,卖给你。”
  “这就是辩证法吧?比较朴素的。”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只知道凡事都有个理儿,打个喷嚏不也有人写了几十万字的论文,得了博士。”
  “有这么回事,这论文我们上学时传阅过。人家不叫喷嚏,这是粗俗的叫法儿,人家叫‘鼻粘膜受到刺激而起的一种猛烈带声的喷气现象。’。”
  “你懂得真多。”
  “哪里,还是你懂得多。”
  “你懂得多。”
  “惭愧惭愧。”
  “谦虚谦虚。”
  “咱们别争了,这样下去没个完,您爱才我心领。”
  “我真是诚心诚意夸你。我觉得跟你特说得来,特知音。”
  “别别,我这人经不住夸。”
  “你老这么一味谦虚我要生气了,好象我夸你是害你似的。”
  “那就算我懂得多吧,其实我也觉得和你特谈得来特知音。”
  “我特愉快。”
  “我也特愉快。”
  ***
  马青身心交瘁地回到办公室时,于观正被那汉子揪着脖领子在办公室里拖来拖去。
  “你别这样,放开我,让人看见不体面。”
  “你就成全我吧,就扇两个嘴巴,就两个。”
  “不行,我吃不住,我体质弱。”
  “你就让我干一件想干的事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自个作过回主呢。”
  “别的事情可以商量,这件事坚决不行。我正告你,如果你动我一个手指头,我就和你拼了。”
  “都这么自私,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什么替人解难替人解闷儿,一触到自己就不干了。”汉子松开于观,哭了起来,“我真不幸,真不自由。”
  于观喘上一口气来,拉拉被揪皱的衣服,示意马青把手里的垒球棒放回门后。走回办公桌后坐下,对汉子说:“别哭鼻子了,挂号费退给你赶紧走吧。”
  汉子哭泣着,从马青手里接过两毛钱,紧紧攥着一路走出门。
  “胡大,咱们干的这是什么倒霉差使。”
  门关上后,马青几步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于观的办公桌上,大声说:“我每天挨家去让人骂,你又差点让人打了,就杨重享福,每天去大街吊膀子,当代用券。我要和他对换工种,种田还得休耕呢。”
  “我们不是有君子协定在先,任人唯贤,因才施教。”于观仰在椅子靠背上疲倦地说,“你太温柔,让你去和别人的女友谈心,你每回都把临时帮工变成全面承包,我不能隔一天就让一个丈夫打上门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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