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来的锅盖里放油条油饼,锅里头盛豆腐脑,我一路端着上了楼,家里依然静静的,两个男人都还在各自的屋里睡着。我去厨房里放下早点,蛋羹刚好蒸好,取出蛋羹,滴上点香油,放到凉水里冰上,就给海辰准备早上的水果,洗好了的甜橙,一切四瓣,剥下皮,放在盘子里,一切就绪后,正好到了叫海辰起床的时候。
海辰睁开眼睛就问爸爸呢。出门前又问爸爸怎么还不起床。我告诉他因为昨天晚上睡得晚。他又问为什么睡得晚,我说可能是有工作吧。其实彭湛是在看电视,他属于那种离不开电视的人。进门后的头一件事,先得把电视机打开,不看,也得让它响着;晚上,没特殊情况,就在电视机前一直待到不得不睡的时候。我和他正好相反,没有特殊情况,新闻联播都很少看,宁肯看报纸。相比起形象和声音的媒介,我更喜欢文字。为了大家都方便,昨天睡前,我让彭湛把电视从大屋搬去了小屋。海辰平时看电视也不多,一般是看完晚上六点一刻的动画片就关机,只有二十分钟。倒不是他不愿多看,是我不让他多看,不愿看他小小年纪就窝在电视机前死气沉沉的样子。理由俯拾即是:保护视力啊,小孩子得多活动啊,电视机有辐射啊……成年人总要根据自己的喜好培养孩子,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之所以不愿对海辰说彭湛昨晚一直在看电视,是因为海辰肯定会因此不解:妈妈不是说看多了电视不好吗?爸爸为什么要多看啊?一个傻瓜提出的问题十个聪明人也难以回答,海辰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傻瓜,一个由于头脑单纯、环境单纯而造就的傻瓜。此前这个家里他一直只有我,凡是我要求他做到的我都能够也做到,但是我不可能这样去要求彭湛,他是另一个成年人,有着自己的喜好和习惯,让一个三岁幼儿了解适应这点,是一件颇为复杂需要时间的事情,今天早晨无论如何来不及了,还有一刻钟八点,所以我只能敷衍。
送海辰回来,彭湛还没有起。昨晚我关灯睡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小屋里的电视还响着,想来他睡时怎么也得午夜以后。他是那种想睡就可以睡得着的人,随时随地。具备了这种天赋就可以无视通常的作息时间随心所欲了。
吃完简单的早餐,端一杯清澈透明琥珀般的红茶,我在写字台前坐下。上班的上学的都走了,楼道里静静的,家里也静静的,但是这静已不是那静了,虽都是无声,却有着本质的不同。我对自己说这只是个心态的调整问题。……窗前大杨树的树冠已然又见墨绿,密密匝匝镶嵌在我的窗框里,背衬着乳白色的天空,纹丝不动,如一幅静止的油画。我凝视着它,一点点啜着滚烫香郁的红茶,心总算慢慢安静了下来,我拿起笔来,沙沙沙沙,渐渐也就忘记了家里还有着一个人的事。
这天彭湛直睡到中午,早点就没有吃,同我一块吃的从食堂打来的午饭,吃了饭就赶着出去办事了。我收拾了桌子,洗了碗,完后,去了他睡觉的小屋。刚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隔夜气息,烟味、男人的体味、呼吸味混杂一起,使空气都有了一种触摸得到的质感。再一看皱巴巴的床铺,凌乱散放的碎物,又想到晚上还得给他做饭,心里不由就有点烦。多个人多双筷子,是大户人家才配说的说法,房间多,用人多,搭着家底厚,可不是“多个人多双筷子”?像我们这种小家小口,多一个人就是多了一个大大的麻烦,尤其当这人又是个成年男人的时候:块头大,晃来晃去的家都小了;饭量大,做饭的时候锅都小了。
彭湛在北京的日子,就这样天天一睁开眼睛就出去办事,晚上方回。晚饭大都在家里吃,生意不好,饭局就少,也算是一个规律。那些日子我觉着家里的东西怎么也买不齐,刚买了酱油醋没了,醋买回来糖又没了,赶等买回了糖来,又没了手纸。还得买各种副食还得买菜。尤其是菜,采购量明显增大,以前一顿饭一斤半斤菜足够,现在得三斤四斤。天天天天,晚上接海辰从幼儿园回来的时候,我都要拎着大袋小捆地爬五楼。总想他住不长,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也想他正困难,寄人篱下是万不得已,我若再表示不耐,别人心里岂不是更要过意不去?但他似乎并不“过意不去”,天天睁开眼睛就走,回到家里就吃,心安理得自自然然,如同海辰。也不买东西,除了酒没了时给自己带回来一瓶二锅头。这天晚上,他回来得比平时早些,我们开饭的时间也就比平时早,六点的时候,饭已吃完。饭后他又是碗筷一推,起身离席去了小屋。片刻后,电视机便响了起来。我收拾着桌子,心中的奇怪倒比愤愤更多一些。这人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如果不是,怎么正常人该有的行为逻辑他一概没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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