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领导通知我去抗洪一线。我首先的反应是,我不能去。基于这样的考虑:那里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实在无关大局,而我的儿子一旦没有了我,天就塌了。我去找领导交涉。“抗洪是一件大事。”领导说。我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去不去,对抗洪是一件小事。”“上级就这么通知的,我们也没办法。”领导两手一摊,做无奈状。现在的领导很会做工作了,远不是我在连队时那样的简单直率。“上级通知说必须我去了吗?”我问。“那你说叫谁去呢?”他伸出右手,弯着指头一一点了另外几个合乎上级通知条件的人的名字,这个有这种情况,那个有那种情况,比较起来,我的情况最不算情况。“不要想太多,不会有什么事儿,上级领导为你们考虑得很周到,给你们选择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九江。”
我明白我必须去了,也是在这一刻明白了领导那句“抗洪是一件大事”的本质含义。并不是害怕批评处分,以我的工作性质,让我转业离开部队都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只是在这样的局势、氛围下,即使我能坚持不去,恐怕也不会愉快,会否成为心中一个终生的阴影,都未可知。回到家里,我跟海辰说了这事,并说了我曾经为了他跟领导专门交涉过,我必须让他知道他在我心中是很重要的。他瞪大着眼睛听完后说:
“他们怎么这么坏!”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也不能这么说,这也是他们的工作。”
“不去不行吗?”
“不行。”
然后我就把出发时间、同行人员以及这几日的安排跟他细细说了一遍:出发日期是后天,与另外三个单位的三个人一起。我已跟妹妹通过电话,妹妹乘明天早晨的K36特快中午到京,接了海辰后一块乘原车返回。今天下午我要去商场里买一些必需的东西。我去买东西时海辰可以在家里玩电脑,也可以找同学。这时海辰已是一名五年级的小学生,十岁了。
海辰说:“我跟你一块买东西!”我警告他要买的东西很多。他一向最烦逛商场,除非是专门给他买玩具。“我跟你一块!”他固执地重复。
要买的东西的确多,主要是琐碎,得在商场里跑来跑去。防晒霜,避蚊油,纸短裤,纸扇子,胶卷,录音磁带,手电筒,电池,手电筒和电池这样联系紧密的两样东西都不在一块卖,甚至不在一个楼层,还要给海辰买乘火车路上要带的吃的。海辰始终跟着我跑来跑去,看我挑选,帮我拿挑好的东西,提示我该去的楼层,表现出前所未有过的耐心和安静。买齐东西出来已是晚上,我们进了商店旁边的麦当劳,他要了巨无霸套餐,我又给他单要了一个中薯条两个苹果派,自己什么都不要,我不喜欢麦当劳,宁肯回家下面条,但喜欢看他吃。麦当劳店里到处可见这种看着孩子吃的妈妈或爸爸,有的是不愿意吃,有的是舍不得吃,神情是一样的,通常比孩子更津津有味。海辰显然是饿了,喝了两口可乐,就从盒子里取出厚厚的巨无霸狠狠咬了一大口,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嘴里还嚼着就急急地把已咬了一口的汉堡包又放回了盒子:“妈妈咱们拿回家吃新闻联播快开始了!”
这天晚上的新闻里,一位陆军少将被洪水冲得不见了踪影,一位空军上尉牺牲了,均在湖北方向。海辰马上掉过头来问我:
“妈妈你们是去哪儿来着?”
“九江。江西那边。”
“噢。”他略略松了口气,重新回过头去看电视。才发现,从前,我们对这一切的关注全然是旁观者的,带着旁观者事不关己的超然。
次日上午,我和海辰在家里待了一上午。收拾好我和他的东西后,就开始打印计划中要打印的东西,先是我们家所有银行存款的存单,再是借有我们家钱的两个人的名字以及她们的住址、电话。打完后印了两份,一份藏在了餐桌的夹层,让海辰记住;另一份连同海辰的户口本、我和彭湛的离婚协议书一起装在一个纸袋里,准备交给来接海辰的我的妹妹。我必须做好最后的、最周密的准备,否则,无法心安。中午,吃了简单的午餐,我送海辰去北京站,他坚持要自己背他的小背包,自己拎路上吃的东西,只让我拿着我的遮阳伞。那是一个干热的天,到处是轰轰烈烈的阳光,出租车不让进站,下车后,还有一段不短的路需步行。我撑着遮阳伞,他裸露着走在我的身边,小眉头由于强烈阳光的照射而微微蹙起。我要给他遮阳来着,他不让,由于我们俩身高的不一,一把遮阳伞顾了此就会失彼。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王海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