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字字道:“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了,两次,中央电视台。一次是《焦点访谈》采访,一次是关于你的专题片,七频道,里面有你儿子,卷花头,说起话来小大人似的,你儿子说你性格急躁。你是急躁,在连队里就是。”说到这他又那样轻轻一笑,“还有,你的话剧《父与子》演出的消息,新闻联播都播过。”
如果这就是“全国的知名人物”的标准,那我倒也是真的够了。不管什么事,大概都是各有各的标准。一个从士兵到师长的军人,认可的可不就是这些?至于文坛、文艺圈里面的长短是非,他们才不会关心。想到这儿,心里熨帖了些,就开起了玩笑:“那你怎么不打个电话来,为‘全国的知名人物’祝贺一下?”
说是玩笑,也是真话。我的情况,他显然清楚并十分关注,怎么就一直连个电话没有?九江一别一年多了,这才是第二次通话,还都是我打去的。
他很认真地回答:“一直想打,有几次电话都拨一半了,又放了,总觉着不好,你老往人家女同志那儿打电话,算怎么回事?”
心异样地跳了一下,但马上想到这未必不是他的一种针对所有女性的一贯作风,是几十年严格严厉的野战军生活塑就的克己自律,或曰,刻板僵化。这使我觉着好笑,就想逗他:“哎,我马上要下部队,去你那里怎么样?”
他立刻说:“好啊!什么时候?”
这时我才蓦然一怔,才发现这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们每年有下部队生活的任务,下部队兼看战友,于公于私,有利无弊,怎么早没想到?放下电话我着手写下某部队生活的申请报告,并很快得到了批复。
这天,我正在收拾行装,门铃响了,想是妹妹来了,她今天的火车到,用休假时间来帮我照看海辰。我放下东西去开门,门开后半天没喘上气来,门外笑吟吟地站着两个人,雁南和小梅!没等她们坐下妹妹到了,接着,海辰放学回来。于是我们决定出去,妹妹和海辰会影响我们说话,对于我们,他们是外人。
我们去了距我家很近的五星级酒店,香格里拉。是小梅的提议,她在这院里住了两年多将近三年,对周边环境非常熟悉。她说:就近找一个环境好的地方,接着就提到了香格里拉。雁南没说话,她不了解情况。香格里拉环境好不假,但是那里的饭菜之难吃之贵也是同样的不假,可作为东道主,我不好说什么。就这样,决定了去香格里拉,走前我抽空打开抽屉抓出里面所有的钱塞进了包里。
在一层中餐厅我们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餐厅门口穿着民族服装的一男一女正用二胡和扬琴演奏《青藏高原》,旋律宽阔舒缓。菜价比预想的还贵,我边看菜单边想不知道钱包里的现金够不够,如果不够,他们这里刷不刷卡。我在这吃过几次饭但都是别人掏的钱都是公务。在北京住的人,自己掏钱吃饭,没有来这里的,除非傻瓜。现在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傻瓜。也是情境所迫。倘在十年前,不,五年前,我都会坦然对朋友们说出不能来这种地方的理由,但此刻我说不出口,五六年没见了,彼此已有些陌生了,我不想让人误解。
从母亲去世,我再没回过家,也就再没见过雁南;和小梅也是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刚走我们时而还通个电话,随着时间推移,电话渐少渐无。心里彼此是惦记着的,只是没时间没精力罢了,不管什么情感,爱情友情亲情,维系都需投入,起码要投入时间,中年女人已无力再做到样样周全了。但彼此的大致情况还是知道的。雁南的儿子人称读书奇才,上小学时连跳两级,十二岁已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学习上不用雁南操心,生活上有他爹照顾,雁南只需一心工作,现在已经是军区总院的妇产科主任。这次来北京是为乘机去美国,参加在美国举办的世界妇产科大会并做大会发言;小梅已经离婚又结婚了,和她的副连长。当初说是能在我这里待三年,没待到三年就走的原因是她的副连长召唤她了,当时我开玩笑不开玩笑地说她重色轻友,她还是执意走了,害得海辰两岁半就进了幼儿园。他们去过深圳,跑过广西,下过东北,吃过不少的苦,有一次坐闷罐火车坐了三天三夜。现在她和前夫百祥各自都有了各自的孩子,都是儿子。百祥的儿子是百祥的,根据是,长得跟百祥一模一样,越大越像,站在一块儿,就像同一款式大小不同的两只鞋。这使小梅欣慰,良心上少了许多自责,说到底,百祥是个厚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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