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校的女儿(142)

2025-10-10 评论

    我由衷道:“很好,小梅,很好!”
    小梅长叹:“唉,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从前,他是铁了心要在部队里干的,连长营长团长师长,一路干上去,就因为我,转业了,想起这事,就觉对不住他。”
    我嚷:“你对不住他?你成全了他!别以为没得到的就一定比得到的好!他说什么了?”
    小梅含意不明地摆手,点头,笑,眼圈却慢慢红了。我看雁南,雁南正低头用陶瓷小勺专心致志啜她那份六十八元一小盅的淀粉汤,菜上来之后,她就一直在喝这汤,大概是为了占住嘴巴不吃东西。
    “有些事,说是说不清的。”小梅擦了擦泪,开始说,“等哪天,有机会,你们去他的办公室看看就知道了。他的办公室就是一个军事指挥部,比真正的军事指挥部还军事。笔筒是迫击炮弹壳做的,放文件的盒子是高射机枪的子弹匣做的,墙上挂的是军用挎包子弹带工兵锹,桌子上摆的是各种型号的弹头粘起来的坦克,潜水艇,火炮。一张书店里公开卖的城区交通图,他也得像军事地图那样给它弄上两幅金丝绒布帘子遮着,用的时候拉开,不用的时候拉上,跟真的似的。有一次我忍不住了,我说,满大街都有、谁都能看的破地图,你遮它干吗?他说这上面有公司所占领的服务区域,是我们的商业机密,商场如战场——听听,都魔怔了!都成病了!我看他这辈子,不管挣多少钱,不管老婆孩子怎么好,都不会满意了。”
    雁南放下了汤匙。“小梅,随他去,过几年自然会好,他今年多大了?……就是嘛,才三十多岁,还太年轻。就说我,从前,年轻的时候,对他爹很不满意,嫌他窝囊没出息。他那样的男人要年轻姑娘们看,十个得有十二个瞧不上他。可我现在就觉着他很可贵:咱这方面不行,那方面就多出点力气,不像有些男人,在外面坚持男女都一样,老婆也得挣钱回来;到家里就坚持男女有别,老婆干家务天经地义。比较起来,他至少是朴实的,老实的。……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像我这样天真浪漫的人都能变,变得务实了,豁达了,客观了,你那位副连长肯定也会变,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变得成熟起来。”
    小梅摇头:“他不会!廖军医,他和你还不太一样。”
    “能不一样到哪里去?都是人。”
    “他这个人,特别执著。”
    “什么叫执著?噢,得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又开始怀念理想;有了钱了,又想拥有爱好拥有精神。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让上帝特别偏爱你把什么都给你?现在你说他执著,行,还年轻嘛。但如果他老这么执著下去,到老这么执著,执著到影响你们的感情了,那就不是执著,是偏执。”
    “好,就算他偏执,我怎么办?”
    “对于偏执人的偏执,你不在意它,它就不存在。”
    我点头微笑。小梅想了想,也笑了。笑着,她的泪下来了。就这样又哭又笑地,她说:“廖军医,韩琳护士,跟你们在一起,真好。”
    ……
    从香格里拉出来已是夜里十点,那天天气很好,夜空湛蓝清澈如蓝宝石,蓝宝石里镶嵌着一弯纯净灿然的月牙儿。经过治理,北京的空气质量提高明显,有一点点像了海岛的天。我们肩并肩走,西三环永不停息的车流在身边滚滚流淌。
    “韩琳护士,你下部队什么时候走来着?”小梅问。
    “明天。”我说,并进一步解释,“主要是我妹妹假期有限,所以得抓紧时间。”
    “噢。本想咱们再聚一次,廖军医后天的飞机,这样的话就不行了。”
    “你去哪个部队?”雁南问。
    我一直没告诉雁南我去看姜士安。吃饭时一直是她俩在说她俩,我很少说我。从前我也是这样,愿意听别人说别人却不大愿意跟别人说自己。专业搞创作后这毛病越发突出,想是因为有了一个专业渠道可供宣泄的缘故。但是雁南既已问到,我也就不妨一说。
    我说:“还记得姜士安吗?……我去他的部队,他现在是师长。”
    雁南看着我的目光若有所思:“我记得在连里时你们俩关系就不错。”
    我迎着她的目光:“对!”
    雁南说:“代问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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