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姜士安。站在离我不远处的船舷边。一认出是他,泪水夺眶涌出。我从护训队分回岛里医院时他已调走了,这是我们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我迎着他走去,泪水在脸上狂奔。他向我伸出了双臂,倏然间,又缩了回去,两只手因不能作为而不停地摩擦,发出刷刷的声响。
“韩琳,怎么啦?……韩琳,你别哭啊!……说,怎么啦?别哭,别哭啊!”他连连发问,担忧,焦虑,焦灼。
我深深吸口气正待说时,一个人从我身后闪了出来,冲他叫了声“姜营长”,姜士安回叫那人“高参谋”。高参谋道:“前天打电话找你,你们营文书说你回家了,老婆生孩子,男孩儿女孩儿?”
“有男有女。”
“双棒儿?”
“双棒儿。”
他有孩子了?他结婚了!就是说,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有他自己的家了他已不再是我的同类!奔腾不止的泪水刹那间止住迅速干涸。他和高参谋说话。我掉头看船后的大海。大海被船身犁开了一个巨大的锐角,雪白的浪花在船边翻卷,跳跃,时而飞溅上甲板,刷,从甲板上流过,复返归大海,带着无数的泡沫。
高参谋终于走开,姜士安得以转脸向我,没容他开口我便问他:“你结婚了?”
“啊。”他看着我的脸,急急道,“这事我告诉过你呀,一开始的时候。”
“一开始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你在护训队的时候,我给你写过信,那年的五一节。”
“噢,对。”我点点头,冲他笑笑。然后不论他怎么问我刚才怎么了,我都不说,直到我下船,直到那船载着他继续向大海深处驶去……
晚上,我从床底下拉出了我用来盛信的纸盒子,找到了他说的那封信,褚黄色的信封,盖着三角形的军邮戳。我把信抽出,打开来,看,一字一字。在信的最后他说:“我爷爷给我定了个对象,家里没有女人照顾,不方便。他让我回家看看,如都同意,就结婚,就可以让女方来家里住了。不回去是说不过去的,但我不想同意这事,不知你有什么意见,请速回信。”
我慢慢地把信合上,装好,收起,怀着一种“永别了”的心情。
门外响起了嘭嘭的敲门声,邻居家男人回来了,我以为他在家就把门给插上了。女邻居故意抻了好一会儿后才去开门,这时我就知道我完了,至少前半夜别想睡了,每次夜半敲门声都是吵架的前奏曲。他们吵架不关房门,敞开了吵;往好里宽里想,人家是拿我不当外人儿。
“说是去一会儿去一会儿,你那‘一会儿’到底是多长?”
“那你让我在家干吗,陪你看电视剧?”
“陪我看电视剧又怎么了?咱俩谈恋爱的时候——”
“恋爱是恋爱,要不就不会有恋爱、结婚这些不同的词儿……”
“明白了。结了婚麻将就比老婆重要。”
“操!这日子真他妈不能过了!”
“你才知道?离婚——拿钱来吧!”
“凭什么?!”
“你在外面玩儿个鸡还得给钱呢是吧?”
“你是鸡吗你要承认你是鸡我就给钱!”
我躺在热成一团的夜暗里静静地听着我的邻居高一声低一声地吵,那段日子,我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造物主能让人把眼睛闭上为什么就不能让人把耳朵闭上呢?
每次我都是这样忍,从不抗议从不说。既过日子就得吵架,人家并不过分。况且他们也是无奈,他们心里烦我的程度,肯定不亚于我烦他们。否则,女邻居怎会那样积极地为我张罗对象?就像我一个好心的娘家人,生怕我老在了家里。她给我找的对象不管别的方面怎么千差万别,有一点相同,都有房儿,一结婚就能立马把我接了走。看着她这样操心忙碌我心里很是不忍,很想跟她说你即使把我嫁出去了单位也不一定就把这房子给你,你跟别人合住一套房子的主要障碍并不在我。终是没说:人家口口声声可是说为我着想,我根据什么就能说别人是为了自己了呢?两家关系已然紧张得只剩下了这一层窗户纸儿遮着,真捅破了,还得在一个房顶下圈着,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那日子才真是他妈的不能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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