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该要孩子啦!”
“非得要孩子吗?”
“为什么不要呢?”
小梅舀起一瓢水往身上浇。月光下,水似碎银般在那丰满细白的躯体上闪烁,静静地,若有所思地。她说了:“他,不行。”
“不育症?”
“比那还糟。他是半点儿都不行。……你信不信,我现在跟结婚前一个样?”
我不信。我提到了那瓶避孕药。她苦笑了,说这是做给别人看的,他的主意。人家要避孕药都掖着藏着不好意思,他恨不得敲锣打鼓让全村人都知道,就跟村里那个天生不来月经的女人整天把月经带挂在当院里晒一个样。
“对不起……对不起!……”
小梅摇摇头。“这种事儿,事先谁能知道?咱们认识他之前他的病已经落下了。吓的。割阑尾,备皮,给他备皮的是个女护士。备皮备到那个地方时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女护士照着那儿给了他一巴掌,说他耍流氓,还吓唬他说要汇报领导。就这样。……他本来以为结了婚就能好,他说他不是成心坑我。”
“没想法治吗?”
“省里都去过了。”
月光如银似水。我们并排躺在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上,凉席爽滑,乡村的夜风习习。
“实在不行,离了吧。”好久,我说。
好久,小梅说:“就为这?那还不得让人说死!”我无言以对,我是一个外乡人。小梅又开口了,声音有些异样:“他说,他有一个战友,人很可靠,他想叫他……帮个忙。他说我们不能没有孩子。你说这法儿,行吗?”
我不知道。我握住了身边小梅的手,她的手心又湿又凉。远处,传来阵阵激烈的狗吠。
次日,我上了归去的长途汽车。小梅站在车下送我。“韩琳护士,你说他说的那法儿,行吗?”
“先别!再治治试试。让他来北京,找我,我帮他找人!”
“如果就是不行呢?”
汽车缓缓启动了,没有时间了,我咬咬牙:“那就照他说的办!”
没有别的办法。唯愿那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不仅能给小梅一个孩子,还能唤醒她的肉体,愿那苏醒了的肉体,能去反抗一切的束缚。
对不起,小梅,对不起……
看小梅回来,路过大院门口的收发室顺便取了邮件,回宿舍。宿舍里整整齐齐,走前特意收拾好的。进屋把包往地上一放,邮件往上面一堆,先擦灰。桌子窗台凉席一路擦下去,擦完了就去卫生间洗,一天一夜了,一路的火车汽车,身上脏得一蹭就起泥儿。从头到脚洗了,把衣服用洗衣粉泡上,这才上床平躺下来,挺直了酸痛的腰背,回来没能买上卧铺,一路坐回来的。冰箱里有走前预备下的黄瓜、西红柿、鸡蛋,再泡袋方便面,就是一顿很好的晚饭。一个人,最怕外出归来后屋里的乱七八糟和一无所有。
已经立秋了,立秋后的北京,白天再怎么热,早晚是凉的。晚风由纱窗里吹进,徐徐的,絮絮的。我干干净净地躺在干干净净的床上拆看邮件,身心舒适。
有雁南的信,来自“军区政治部卫生所”,信中说她目前“对新生活很不习惯”。工作上,“事少人多,每天就开开感冒丸胃复康,再不就看报纸聊大天,聊得人心都空了,像个空纸壳”。家庭生活上,“有点像你说的近视眼看人,远看五官端正肤质光洁,走近了看便知全不是那么回事。说不上什么大矛盾,全是小事。比方说如果他现在在家,我就不能安安生生给你写完这封信,他会时不时走过来大大方方看上两眼,很是烦人。我希望他关心我的地方他不管不问,我不愿别人过问的事上,他偏偏表现得兴趣浓厚,不知是他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也许我们俩都没毛病,是一种根本上的不一致不协调。”结论是,“婚姻是大事,宁可没有也不能凑合。”看得我笑了起来,这就是雁南,随时随地下结论,下就斩钉截铁不留余地。上封信还说婚姻是生活必需品呢,这次又说宁可没有也不能凑合了。不过,也许这也是生活的一种本质?如同盲人摸象,每一个局部都真实。
有一封邀请信,去甘肃河西走廊参观访问,去的地方有兰州、武威、金昌、张掖、酒泉、敦煌,所有费用由邀请方出,二十天。敦煌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但是二十天太长,手里还有好几件需赶紧完成的事,已经耽误了一些时间了,不能再耽误了,去敦煌只好以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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