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校的女儿(36)

2025-10-10 评论

    申申边说,边伸出一只手抓腿,刷刷地抓,抓破了已凝固的血痂,血抹得到处都是。我拉住了她的手,她低头看了看,这才住手起身去卫生间洗。申申的反应使我恐惧:走一步看一步,理论上不错,但是,问题是,你无法知道哪一步会踏上地雷会引起那场同归于尽万劫不复的大爆炸。听着卫生间哗哗的流水声我想,我必得去甘肃了,时间空间是扼杀欲望的最好方法,唯此,我无法躲开那致命的诱惑。
    申申求我不要去甘肃不要离开她,她说她现在“非常非常难过”。我不能不去,又不能说出实情,于是申申生气了。
    “韩琳,你去那不过是玩儿!”
    “也不全是……”
    “得了!”她摔门而去,用力之大连窗子都跟着咣啷了一下。我背倚写字台站着,听着申申下楼的脚步声,噔噔噔噔,渐小,渐无……
    我收拾去甘肃的行李,要带的东西很多,主要是衣服。那边已经冷了,途中还要进天祝藏民自治县,上乌鞘岭,据说乌鞘岭界东界西气温能相差一二十度。就是说在岭这边你还穿着裙子,到岭那边你就得套上毛衣。人说出门千里不带针,我却要带上那么一大箱子的嗦。还要去买兰州的火车票,通知要求到兰州集合。正值暑期结束的暑运高峰期,卧铺票还不知买得着买不着。去小梅那里的旅途劳顿尚未恢复,又得出门。收拾好了东西就去买票,售票处买票的队伍蜿蜒延伸进旁边的小胡同足有一里,首尾不见,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只买到了站票,捏着这张站票身心越发疲惫得没有一点力气。晚饭后很想早点上床睡觉,但是还得去申申家,看一看申申。
    申申正在家里和胖子谈判。
    胖子极爽快地承认了一切,本意是早说早了,他正要去赴约会,时间地点都定好了的,绝无可能临时更改,那时人人都没有手机。他是在出门前被申申拦下了的。“为什么?”申申问。他不说话。“她是干什么的?”申申又问。他仍不说话。“你看上她什么了?”申申再问。他还是不说话。“你说话说话说话说话!!”申申气得发疯,两手攥着胖子的胳膊拼命摇。胖子这才急了,使劲掰开申申的手把她推了开来。他用的劲是过大了,申申向后踉跄着摔到了地上,他没看到,他光顾检查身上为约会特意换上的新上衣有没有出问题了。申申半坐地上仰脸看他,看那张心爱的脸,冷静的脸,心往下沉,冷汗一身身地出,呼吸也困难了,张大了嘴喘气,仍觉着憋,像一条挣扎在岸上的鱼。她觉着自己快要死了,她觉出自己这会儿就是死了也无法再引起他的注意。她憋得难受,无以复加无可名状无可奈何不发泄出来就要窒息,于是,跪在地上,把头向墙上撞去,一下一下,一声声异样的“嘭嘭”终于引起了胖子的注意,当时他正在抚平被弄皱巴了的袖子,抬头循声看去,禁不住大叫:“申申!”申申立时凝固,屏息静气等待,等待胖子进一步的表示:走过来,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好言相劝,扶她起来,此外,她没有更多更高的期待——她全副神经都集中到了肩背部,她那里甚至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手的温热……
    “没想到你会这么爱我。”
    片刻后,她听到他这么说,人却没有过来,她回过头去,他正在看她,站在屋中央的灯下面,两手插在裤兜里,若有所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问。他耸了耸肩,没说话。他的耸肩绝不是东施效颦,非常标准自然,因而非常潇洒,毕竟是受过正规训练的西洋歌剧演员。申申望着他,半自语般道:“你的意思是,没想到,就没有责任,是不是?”
    他想了想,默认,稍后进一步补充:“结婚时咱们都太年轻,才二十来岁。二十来岁的人,哪里懂得什么是婚姻?”
    申申从地上“噌”一下跳了起来,如母兽般直向胖子扑去。既然活不了那就同归于尽了吧,生不能在一起,死在一起好了!她疯狂眼神里透露出来的这层意思把胖子吓得连连倒退,我就是这个时候到的。胖子见我如见救兵,一把拉住亲人的手,一迭声道:“韩琳你来得正好快劝劝申申你们是朋友!”边说边以我的身体做掩护向门边运动,当他用背在身后的手打开门时,被申申察觉,一个箭步蹿了过来隔着我薅住了胖子的胳膊,同时,一只脚重重踏上了我的左脚背,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痛得我禁不住尖叫,但是谁也没有理会我的叫,这屋里的热闹已经够多了,多到连我自己都顾不上理会,近在眼前的申申的脸使我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眼珠通红好像燃烧的煤球,雪白光滑的额头鼓起一个吓人的大血包,上面可见丝丝缕缕的青紫……我以身体做墙拼着命将两个人隔开,我的奋不顾身使胖子得以避开了申申的进一步追捕,用了全力挣开胳膊上的那只手后,他倒退着撤出了房门,在楼道里高声说了句“韩琳拜托!”便沿着楼道一溜烟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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