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校的女儿(55)

2025-10-10 评论

    “韩琳,”他突然叫我,声音严肃,“你看,我们俩是不是考虑成立一个家庭?”
    我看他,没马上回答。我得看他是不是逢场作戏,看他是不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的魅力,看他究竟有几许认真。这也是我的大毛病,过于自尊,自尊到了自卑,脆弱,遇事的第一个反应永远是防范。这时,彭澄回来了,是车来了。北京吉普数秒钟之内便被浓浓的大雾吞没,只有依然清晰可闻的汽车马达声告诉我,他还没有远去。
    从云南回北京后,一封航空信已在收发室里等了我几天,拆开信,是他的。“我说了,决意不复婚。她哭了,一夜一日,现成昏睡状,在床上躺着,真不知以后会怎么样。你的事我没有提——固然是因为你还没有态度,但即使你永远没有态度我也不想再这样同她凑合下去,因我已有了一个明确的坐标。——借口和理由俯拾即是,没必要在致命处再给她一下。我想这几天要好好陪她说些宽心的话,毕竟在一起六七年了,又没有深仇大恨。……这个时候孩子在楼下唱一支无忧无虑的闲歌,偶尔弹一下电子琴,纯洁得完全不成调。我想你会真心爱上这个孩子的。”信最后他说,“我的那个建议是认真的,请你考虑。”
    我得说在看信的前半部分或前大半部分的时候,心情一直良好,激动,感动,悸动,只是在最后,一下子沉了下来,沉重,沉静。我不想做后妈,不管是给谁的孩子做。有虚荣的成分,更多是出于实际的考虑,那会从一开始就把我的婚姻生活置于一种复杂的、难以理喻的境地。我没有回信。他很快又来了信。
    “她发难了,首先是,她要孩子。我说,好。然后一块去街道办事处改了孩子的归属。完了她又说,她也无暇带,要我立即给孩子安排全托,并且要条件最好的。我也同意,即刻办往军区幼儿园,找了一个朋友,朋友极爽快,说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时,她翻了脸,在历数我的全部罪恶后,发誓要死死缠住我,要和我马上去办复婚手续,说将来随便我在外面找情人、胡作非为都行。我想她现在说这话是太晚了,因为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已是那样的清晰完美,这里面当然有很多我自己的复杂的心理因素。”信的最后他问,“你给我回信了吗?”
    我回信之前给远在云南的彭澄打了电话。那电话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总机的周转,彭澄的声音因此很小,听得我耳廓都被话筒压疼了。电话中彭澄和盘托出了这事的来龙去脉,最后她在电话里声音很小地喊道:“韩琳姐,我哥很有能力,跟你在一起他会很快发展起来,相信我!”放下电话后,我给彭湛回了信。那封信我是去邮局里寄的。那天的太阳很好,明亮,柔和。收到我的回信后他没有回信,打来了电话。晚上,我已睡下了,听到楼道里有人喊:韩琳,电话!我“噌”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下来,穿着拖鞋睡衣就冲了出去,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跳,不知是因为起得太急还是因为了某种预感。电话是他打来的,也是经过了不少的总机,声音也是很小。电话中他的头一句话就是:我爱你!并且固执地,孩子气地,一定要我也说。可是我不能,我这是公用电话,上上下下全是耳朵。他非要我说。被逼不过,我只好小声说了,等于没说,他听不到。感觉到他有些生气了,只好对着话筒喊:“我跟你同样心情可我这里是公用电话!”他一下子笑起来了,接下去,就说到了结婚,让我去兰州,去“救他”。“你不来,她不放我。她不相信有你这么个人,以为是借口。”
    母亲说,你去吧。又说,困难时候的互相帮助支持,很重要。春节后回家我跟母亲详详细细讲了这事,母亲聚精会神听完了后问道:“他的孩子最后判给谁了?”我说:“女方。”母亲说:“那就好。”我说:“妈妈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他还可以?”母亲没有马上回答,凝神看窗外盛开在篱笆墙上的蔷薇花,看了一会儿,扭过脸来,笑眯眯重复了一遍几个月前她说过的那句话:“这孩子不错。”当我通过层层总机把决定去兰州的事告诉彭湛时,他在那头说:韩琳,现在就是真塌了天我也不怕了,现在我们是两副肩膀了!
    我乘飞机去的兰州。那个时候乘飞机的除了公款就是大款,这两款我都不是。但是彭湛说:“坐飞机来!火车时间太长!”语气急切。他的急切加深着我的急切,于是放下电话我就去买机票,用去了一个月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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