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韩琳。”
我们凝视对方。
那是一张象牙色的脸,白中透黄,很细腻,标标准准的杏核眼,细高鼻梁下一张好莱坞式的大嘴,的确非常像日本影星栗原小卷。长发松松地扎在脑后,一双同样是象牙色的手叠放在被子上,十指纤细玉润,仿佛她整个人的浓缩,我得说,这是很动人的一个人,楚楚动人。彭湛说的是实话,彭澄则属感情用事了。但是,现在不管她漂不漂亮,我都无所谓。谁说“那张纸儿”并不重要?很重要的。她也在看我。在她的眼里我是个什么样子?我对她笑笑。她立刻做出了相应的反应,也笑了笑,同时用嘴朝床边化妆镜前的小方椅努努,让我“坐”,她的声音如她的模样,带着点磁性,很动人。我坐下了,回头看看,彭湛不见了。
“哪天到的兰州?”她问我。我犹豫一下,实话实说。她点头,“我猜着你也是那天到的。”
“我来他没有告诉你?”
“他敢吗?”她冷笑一下,“他这个人,什么事能躲就躲,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天,没胆!”我对彭湛没告诉她我的到来不快,难道一切不都是光明正大的吗?如此,我们结婚了的事她肯定也不知道了,否则她就不会用这样一副女主人的腔调跟我说话,而且,还赖在这里不走。但这些我都没有表现出来,那张红色的八开铜版纸使我大度,踏实。她说:“那天他一大早就起来了,起来就听他在楼下刷厕所,把我和娃儿都吵醒了,我就知道是你要来了。他以前哪会想到干这些活儿?你看我病了这几天,家里头乱成了什么样子!……这几天我一直一个人在家,想喝口水都得自己去烧。”她说着,眼圈红了。
“你怎么啦?”
“小产。”我心里咯噔一下,没容我再想她又说了,“他从云南回来的那天下午,一回来就到处打电话找我,我正在上班,他非叫我马上回来,我是请了假回来的。刚一进门他就把我抱住了,边亲我边一个劲儿说,‘萍萍,想死我了,想死我了!’拉着我就上了楼。就是那次怀上的。”
我镇定地听。无疑她是在挑拨离间,因为这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时我和彭湛已经彼此相爱。想是这样想,心却还是止不住一个劲儿往下沉。我问她:“你手术几天了?”
“就你来的头一天去的医院。”
“他送你去的?”
“他不送我去——他要不送我去他还叫人吗?”说着眼圈又红,接着泪水滚滚,她伸手摸过枕边的半卷手纸,揪下一大块来擦着。
我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对面如果不是她,任是谁,我都知道该说什么,事不关己的安慰话最是好说。我只有起身,对她说想去趟厕所。她揪下一块手纸给我,说是厕所里没纸。
楼上的这间厕所可谓狼藉。盛手纸的筐早已满得漫出来了,漫向那整个的一个角落,小山坡一样一直漫延到马桶根下。但这同样标志他们的确不合的景象却再也难以令我高兴、心安,那些用过的手纸血迹斑斑,是那个女人流产术后的血。……心中突然生出一阵克制不了的冲动,这就去找彭湛,问!出厕所门后,习惯性的礼貌使我觉着走前还是应当跟那个女人打声招呼,刚到卧室门口,看到坐在床上的她身体前倾眼中满是对我归来的欣然,于是只好走了进去,坐了下来。
她继续跟我说他:“他从来不管娃儿。有一天周末我加班,叫他去幼儿园接娃儿,他答应了,结果忘了,喝酒去了。幼儿园老师就给我打电话,我赶到幼儿园时七点多了,娃儿一个人坐在门口等,好可怜呀。”
“他喝酒喝得好凶哟,一天三顿饭,除了早晨不喝,顿顿得喝,少则几两,多则半斤,一斤,直到喝醉!为他这个毛病,我们不知道打了多少回。我怀娃儿七个月,有一天提前下班回家,他跟一个女的躺在床上,就这张床!我说我去医院把孩子做了!离婚!他死死拦住了我。先是说我从怀上孩子就不让他碰,他只好找别人;又说他今天喝了点酒,正常情况下保证不会。最后说他要戒酒,让我再给他一次机会。我就心软了,再说那时孩子已经七个月了,是个人了,孩子没有错。那次他写了保证书。我说保证书我不信,就看你的行动,反正以后你再往家买酒,我就给你摔。他说好。戒了一阵,就又犯了毛病,我不管,我真摔,买几瓶我摔几瓶,他就说我脾气暴躁。我说那就离婚,他说离就离,就离了。离了不到半年,有一天,他提着东西上我妈家找我,让我看在娃儿的份上回家,再一块过一段试试。我这个人就怕别人给我来软的,就这么着,又跟着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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