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校的女儿(65)

2025-10-10 评论

    所有的东西都搬光了,沙发,茶几,电视,餐桌,椅子、冰箱……连厨房里的排风扇都卸走了,留下了一个方方的大洞,洞下面的窗台上潲进来一片雨渍;瓶瓶罐罐遍地都是,打开来看,全是空的,搬得非常细致。我们不约而同、一前一后上楼。眼前出现了奇迹:卧室里的那张床居然还在!床上居然还有一套卧具!忽然地,我明白了对方的思路。她搬走东西不是因为赌气不是为了惩罚,完全是为了她日后生活的实际需要,给我们留下的这套生活必需品,就是她冷静权衡的明证:以免惹得狗急了跳墙,去找她的麻烦,她是彻底地放弃了他了。实际情况比想象的单纯,仅是物质上的问题要好办得多。她的这种无理贪婪也彻底摧毁了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去除了我对她所能有的全部内疚。糟糕到极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彭湛的脸却仍比外面的天还要阴沉,终究是角度不同。我轻轻搂住他的胳膊,说:“没关系。”我们去食堂吃的饭,主要是陪他吃,我几乎没吃,吃不下,没有食欲。他吃了三个馒头,两份菜,一碗面汤,毕竟两顿没吃了。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我很有感触,想,到底是男人,拿得起放得下,心胸开阔。也是在后来,后来的后来,我才了解这并不是由于心胸,而是一种个体差异。个体差异用在这里是我的一种杜撰,我的确切意思是,肉体需要之于彭湛,似乎永远占据统治地位。从食堂回来,我们收拾房间,擦,扫,刷,洗。有了具体的事情和目标,加上想到晚上不必出去流浪,更重要的是渐渐意识到这已是我的家了——尽管一穷二白四面徒壁,但却是我的了——心情开始慢慢好转,由于活动,冻得发僵的身体也开始暖和。为了抵御屋外的阴凄,我还开了楼上楼下所有房间的灯。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我们刚好收拾到客厅,门开后,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儿被从半开着的门缝里搡了进来,同时响起一个老妇人愤怒的声音:“你们去度蜜月!玩儿!让我给你们带娃儿,不要脸!”
    只听到了这个声音,没看到人,大门就“砰”地关上了,惊魂未定的小男孩儿反身扑到门上,伸出小手去够门锁,同时大声哭叫:“姥姥!”彭湛走过去把小男孩儿抱起来,紧紧搂在怀里,亲他,不停地安慰他。“爸爸,”小男孩儿哭泣着用小手指门,“妈妈——”
    我呆呆地看着,有些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像是在看电影,又像是在梦里。

小男孩儿叫冉。
    我带冉在院里散步,雨后的太阳干净明亮,花坛里的花仿佛一下子全开齐了,黄的,粉的,白的,一大块一大块蓬蓬勃勃,空气中弥漫着的花香浓得都有些呛人。不时会碰到同样出来散步晒太阳的老干部老太太,几乎每个人看到我和冉都会微微一怔,然后更注意地看一看我。他们都认识冉,不认识我,自然要想:这人是谁?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所以尽由他们打量揣测不予理会,全然陌生的环境使我勇敢。但当有那么一天,冉出现在我们单位的院子里时呢?
    冉的出现给我的婚姻生活带来了重大的名义上和实际上的不圆满。
    “我要回家!”冉嚷。
    我看表,才一点一刻,彭湛刚睡了二十五分钟。彭湛回来后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辞职,洽谈,跑各种手续,这几天夜里一直睡得很迟,最早的一次十二点半。早晨还要早早起来,办事得遵循人家各机关部门的作息时间。昨天夜里跟人谈事又到凌晨,因此中午这觉十分重要,冉若在家他就睡不成。冉是个不肯安静的孩子,不是楼上楼下地乱跑,就是大喊大叫,大声唱歌。他的嗓子倒是很好,音准也好,乐感尤其好。歌他只唱一个,翻来覆去,是当时被混血儿费翔唱得红透了大陆半边天的《冬天里的一把火》。这支歌的旋律完全超出了一个幼儿所能驾驭的范围,冉应裕自如。每一个半拍,切分音,弱起,气声,都能处理得恰到好处,且能做到像费翔一样,边唱边跳,一手举麦克一手指前方:“你就是那一把火——”那麦克通常是一本卷起来的书。冉有艺术天分,这似乎是家族遗传。
    彭澄给我们寄来了一千元钱,汇单附言上写的是:祝哥哥和姐姐白头到老。她仍依从在云南时的称呼叫我,传递着一种对于至亲至爱骨肉之情的渴望。她没有父母没有姐妹,从此后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相依为命。当时屋外阴雨不断,屋内凄凉混乱,这笔巨款——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王海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