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陆成功支走后申申三下两下脱了外套,跑过来在我身边坐下。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沙发角落上的台灯,橘黄色光线柔和如纱,我注意到申申已恢复了从前的光彩,面孔白里透亮,取下了发卡后的一头黑发如瀑布般流泻至胸前。有一阵这头发曾大把大把地脱落,发梢都枯黄了。不禁想起从前申申到处打电话找胖子时的情景,同时又想起那时我对她是多么的不够体谅。申申让我不要着急待会儿再打,边拿过一只沙发垫来让我在长沙发上躺下,说:“你瞧你的脚都控肿了。”我的脚早就肿了,怀孕六个月时开始的,现在穿部队以前发的男式老头鞋都觉着勒脚面;腿也肿了,一按一个坑,跑了这一下午后,肿得越发厉害。我躺下把两条腿抬上沙发,全身立刻一阵松快,麻酥酥的。“韩琳你怎么都有白头发了?”我躲开申申扒拉我鬓角的手,闭着眼没吭。她又说,“好好歇着,晚了就住这。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想吃什么?”我问她有鱼没有。她说她去看看,跳起来就去了厨房,好长时间没有回来。
我无所事事地拿起了电话,一下一下地拨,并不指望打通,只为有点事做,因而当电话中传过来彭湛的声音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了多少遍的盘查诘问全忘了,那一刻那声音的出现使我感激涕零。电话中的声音欢快、充满生气。
“韩琳!你最近怎么样?”
“还行。刚给你写了封信……”
“你肚子里的那个家伙怎么样?”
他不等我说完,就又问。我不喜欢他谈论我们孩子时的这种口气,但没说,各人有各人的表达习惯。只是顺着他的这个话题说了。
“很好。一切正常。名字你起得怎么样了?”
他明显愣了愣,然后很快道:“起名字急什么,还不知是男是女呢!”
“怎么不知道是男是女,我信里跟你说过!”
“没有!你的信我都看了,绝对没有!是不是你忘了?”
心中突然起了一个可怕的怀疑。“也许吧。”我慢慢地道,“冉给你写的信收到了没有?”
“收到了!看了!小家伙会写字儿了,真不错!告诉他,等爸爸忙过这一阵就给他回信你替我问问他还想要什么玩具我在这里给他买最近正好有人去北京给他带去!……”他滔滔不绝不喘气儿地说,想是怕我插嘴。多余担心了,我不会插嘴我得听听他究竟还会编出些什么,因为,冉根本就没有给他写过信。我曾让冉给他写,但冉不肯。“韩琳?”他有些不安。
“嗯?”
“你现在在干什么?”
“听你说话。”
他干笑一声:“我是说你最近在忙什么?”
我在忙什么?忙着怀孕,忙着孩子出生前的准备,忙着跑幼儿园,忙着一个家所能有的所有家务;晚上如身体能坚持,就是给他写信了,没有一天一封,两天三天一封是有的。现在想,对于夫妻来说,这信的密度是过大了,婆婆妈妈的絮叨乏味。不要说他那样忙,就是不忙,怕是也提不起情绪来天天读,什么血压多少腹围多少中午吃的什么一天大便几次。那么,他是怎样处理它们的?一目十行地浏览一下,抑或,拆都不拆?我没有指望他每次都能回信给我,但我确实指望或认为他对我的信我的讲述急不可待津津有味会心会意来着,那是我得以能够一直“独白”下来的唯一支撑,我是多么的可笑可叹啊,居然还在信中用了那么多甜腻肉麻的词儿,诸如“你的琳”“我心爱的彭彭”“亲亲你的脑门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嘴”,哪里像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所为,想想都让人脸红简直就是小丑,恶心!
都说糊涂点好,可这是一门功夫,需要相当的修行,以我的能力智慧,做不到。心已经非常非常的难受了,女儿在腹中拼命挣扎大概是有点缺氧,她自己的心还没有长成现在跟我共用着一颗心脏,可我仍是不管不顾一意孤行。我说了。
“你一个朋友让我去兰州一趟。”
“谁?!”
“谁你就别管了。”
“让你来干什么?”
“看看你。我说,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没有!”
一口否认。太沉不住气。哪怕稍微动动脑子,就会想到这时还不到回答“没有”的时候。接下去他的表现越发的不堪批评:破口大骂,一连串小人混蛋老子他妈的。原话记不得了,他说得太多太快声音太大了,但大致意思是清楚的:他们嫉妒他的成功造他的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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