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校的女儿(81)

2025-10-10 评论

    ……长年挂着把锁的小屋门打开了,领导和蔼地说这个房间也归你了。我买了单人床买了桌椅板凳忙着往里面搬,快乐地想终于我也有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家了!……空中突然响起的一个声音将我的美丽幻想打断——
    “好长时间没动静了,我担心是不是她宫缩没有了!”
    是那个小护士,叫来了医生。医生立刻做检查,一切正常。小护士看着我,满眼迷惑。我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以我的沉默。
    孩子于下午两点五十八分娩出。是儿子,而不是我一直以为的女儿。
    最后那一瞬不知有多少只手合力在我的肚子上由上而下挤压,像擀面杖擀面,同时不知有几条喉咙在我耳边齐声呐喊,喊号子一般:使-劲-呀!那气氛让我感觉到了不同寻常,深深吸口气重振旗鼓,将残存的力气收拾了一下全部集中到腹肌,然后随着外来的挤压动作猛然收缩,同时像举重运动员将杠铃举过头时那样一声大叫:啊——于是,哧溜一下子,紧张膨胀的肚子轰然塌陷……
    “儿子!看清楚了啊,儿子!”
    我循声侧过脸去,看到了我的儿子,一个紫红色的小肉团儿,那标志性别的器官颜色要更深一些,说话人把它直对着我的眼睛报功一般。喜欢接生男孩儿似是产房工作人员的职业病,谁都愿做幸运天使。听说是儿子我只略微怔了怔马上就问他有没有问题,听到说“非常健康没任何缺陷”时立时就欢喜起来,没有片刻的、一丝丝的懊恼,好像我从一开始盼望着的,就是这个长着花生米般小小阴茎的小家伙。
    一回病房就注意到了堆在床头柜上的东西,大都是成品食品。所有送来的东西都留了字条。我们主任也代表单位来过了。我最后拿起床头柜上唯一的一个保温桶,怀着很大的希望和好奇打了开来。这种时候,再昂贵的成品食品也难有盛在这种家居器皿中的温暖:热呼呼的,家常的,专为了你的。保温桶里是饺子。原以为是鸡汤,应该是鸡汤。谁送来的,费了这么大劲却没有把劲使在点子上。桶里桶外地找,没找到字条儿。问同病房人知不知道谁送来的,回说所有人的所有东西都是护士送来的。正说着护士便进来了,手里很奇怪地拿着一个铝制锅盖儿,进来后交给了我临床的一个肥硕女子告诉她“你爱人送来的”。那女子接过锅盖后一脸茫然,问护士她爱人说什么了没有,护士摇了摇头要走,我忙举起保温桶问她还记不记得这是什么人送来的,她说只要你们不在我都让他们留了条儿——条儿呢?
    条儿飘到床底下了,护士把它够出来交给了我。
    彭湛的字。他说他一大早就到医院里来了,等了一上午没有动静中午就去外面买了点饺子;昨天晚上几乎一夜没睡知道母子平安他就放心了,还说他现在感到责任重大他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了。
    他来过了,也知道了他又有了一个儿子——我长长地嘘了口气。下午的阳光从朝西的窗子铺洒进来,照在我的床上,身上,暖洋洋的。
    邻床的女子打电话回来了,举着个锅盖对全病室的人说:
    “谁能猜得出他为什么捎来这么个锅盖儿?”谁也猜不出。那女子又气又笑道,“刚才打电话,我问,你拿锅盖儿来干吗?他说,上次不是你说让带个盖儿来吗?上次我跟他说我吃饭的茶缸子上没盖儿,不卫生,下次你想着给我带个盖儿来,他居然带来个锅盖儿!我跟他说:你光拿锅盖来不白搭吗?赶明儿来记着带上锅带上炉子带上油盐酱醋咱在这起火做饭!……”满屋子欢乐的笑声。女子一手向下压压,“这其实不算什么。上次,他送了些煮鸡蛋来,扒一个,硬得橡皮似的,再扒一个,还是。我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他也正纳闷呢。反正他是严格按我说的做的,‘凉水放进去,开锅后煮四十五分钟’——我说我说的是四五分钟你煮四十五分钟怎么不煮他四五个钟头?”屋里妇女们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有一人没笑,脸上是一副众人独醉我独醒的神情,哲人一般俯视着一屋子的芸芸众生。肥硕女子挥着手里的锅盖继续说:“平常家里的事儿什么什么不干,什么什么不管,喏,我来住院前还得挺着个大肚子,专门带他挨屋走一遍,告诉他粮食在哪儿油在哪儿冰箱里还有些什么可吃的。别我生完孩子回家一看,他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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