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本来小小的一点,渐渐大了,充满秧宝宝的眼睛,仿佛满眼都是烛光。可是,没提防地,烛光陡地又跳了回去,变成暗淡的一噗。四周围的其他东西,却回到眼前。来电了,里外房间相继吹熄蜡烛,一股烛油味,热乎乎地弥漫在空气里面。秧宝宝欠起身,“呼”下吹灭蜡烛,跑到阳台上,抬头一看,整幢房子,窗户都亮着。华舍大酒店的霓虹灯亮了,远处镇子里,荧荧地亮着,对面蒋芽儿家也亮了灯。那些远远近近的华屋豪宅,琉璃瓦下,也有了光。机器声一下子轰鸣起来。李老师的客堂说:秧宝,功课做完了呢?做完了就开电视。秧宝宝赶紧回屋答应做完了。电视机打开,房间里有了声音。这一个夜晚,活路了起来。所有不好的兆头,全都烟消云散。
第二天,秧宝宝放学回来,先上楼一趟,没看见亮亮。又到闪闪的店里,也没有亮亮。陆国恬倒在,仰脸坐在闪闪跟前。闪闪在替她化妆,耳朵里塞了个耳塞子,连着电线,连到桌上一架小放音机上,旁边翻开一本英语四级教材。陆国恬脸上已上好粉底,正到描眉的工序,眼睛一眨不眨,说:秧宝,你走远点,不要碰着我。秧宝宝心里暗说:陆国慎躺在医院里,你们倒在这里扮妖精!转身出门,过到对面,帮蒋芽儿喂猫去了。
原先的小猫已长成大猫,肥壮得很。但又新添进一只小小猫,是自己跑来的。因天寒了,每日洗澡这一项名了,改成每礼拜洗一次。礼拜日的中午,在太阳底下进行。这时候,蒋芽儿正在奋力砸蟹脚。前一日家里吃了螃蟹,她将吃剩的蟹脚收集扰,砸碎了一鱼肚肠一并煮。猫们似乎晓得这是它们的大餐,很关心地围成一圈看。秧宝宝来到,就去搬来一块砧板,用一柄斧子,翻转了斧背,一起砸着。蟹壳四溅,飞到她们的脸上,身上,头发上,有人走过,只听咚咚的,以为蒋老板家在做木器活。将蟹脚砸得稀碎,和进鱼肚和剩饭,坐上锅,两人才有暇歇一歇,穿过店堂来到街面上站一站。镇碑处停下一辆中巴,下来一个人,是亮亮。秧宝宝来不及和蒋芽儿道再见,随着亮亮后边,跑回李老师家去。
亮亮今天带回的消息和昨天一样。陆国慎依然没有动静,医生还是那句话:不要紧,等两天再说。但是,今天晚上没有停电,电力很足。
这样的情形又继续保持了两天。第三天,亮亮回来,神色则有些紧张。医生说,胎音有点不正常,可能要动手术剖腹产。吃过晚饭,李老师从橱柜里翻出几盒保健营养品,又让闪闪去店里摘一幅荷叶画,便要出门。李老师要去找她一个老同事,老同事的儿子在柯桥卫生局工作,请他到人民医院关照一下。倘真要动手术,主刀医生,麻醉师,都是要打招呼的。临出门,李老师又吩咐一声,让闪闪洗碗。等闪闪回到饭桌边,见桌上碗盏已收拾了。再进去,厨房一看,碗盏都堆在水斗里,秧宝宝正往里挤洗涤液,满厨房飞扬着肥皂泡。闪闪满意地说:很好。退出去读英语了。顾老师进厨房拿畚箕撮垃圾,看是秧宝宝在洗碗,摇头道:真是大懒使小懒!秧宝宝闷头说:我自己要洗的。盘碗在泡沫里洗去油腻,再放自来水,洗去洗涤液。然后,放进盆里,舀一瓢积下的雨水,冲一遍。最后,就用一块干抹布,一只一只擦干。秧宝宝将擦干的碗放在一边,一双小手却捧起走,低头一看,是小毛。很危险地捧了一只碗,送进碗橱。秧宝宝没有喝他,这时候,她和小毛,似乎有些知己的意思。这么多人里面,只有她和小毛,共同地感到忧惧。而他们又都人小力薄,无甚可做,只有乖,乖,乖!其实大人们并不像他们以为的那样漠然,是因为经的事情多,就比较冷静。
洗过碗,放好,两人就来到客堂,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闪闪出来拿东西,很奇怪地看看他们,然后进去对小季说:这两人就像一对呆头鹅。看了一会儿,秧宝宝起身关了电视,回自己房间,小毛也爬下沙发,回房间去了。这天九点多时,李老师方才回来,神情很愉快。老同事的儿子正好在家,当场记下陆国慎的名字和床号,答应明天一上班,首先去人民医院妇产科弯一趟。余下的时间,就是李老师和老同事叙旧。至于带去的东西,营养品,老同事无论如何不肯收。说你媳妇开刀,正好要吃,赶紧带回去,到时候送红蛋来吃吗!至于那幅荷叶画,老同事则说她实在喜欢,就留下了。最后,她们讲好以后要多多碰头的约定,依依不舍地分了手。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王安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