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上的世纪(10)

2025-10-10 评论

    第二天,杨绪国对姓杨的学生说,她这一段表现得不错,这几日正好没什么要紧活路,要想回家就回家几日吧,那小李不也回过家了吗?又打了一篮脆枣让捎给她妈尝鲜,自家院里的枣树,是个心意。姓杨的学生高高兴兴上了街。这天夜里,李小琴没有插门,也没点灯,只穿了汗褂和裤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三星偏西的时候,门轻轻地开了,有人走进来,悄无声息地插上了门。她没有睁眼,脸朝里躺着。那人直走到她的床前,立了片刻,才开口说话。他说:“我再试一次。”
    她没动弹。合着眼睛。
    “是你自己说的,让我试一次。”他嗫嚅着,好像一个请求补考的差生。
    她依然不动,好像睡着了。
    “我是太慌了,全乱了,乱套了。早早的,就全空了。”他垂头检讨着。
    月光从窗洞里流泻进来,在她身体上委蜿地流淌,阴影的变幻妙不可言。
    “这一回,我一定沉住了气,一定,沉住了气。”他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这句保证,被这身体上光和影的奇影惊住了。他伸出手去,他的手漆黑如同鬼影,他竟不敢去触她。他颓唐地垂下手,在床边坐下,说道:“我真是个窝囊废啊!”这句话刺激了他自己,他奋然昂起头,就像一个出征的勇士。他不再多话,转过身去,双手将她的身体扳了过来。

    俩人一块进城了!眼睛好像两团黑色的火焰
    她脸朝上地平躺在了他的面前。睁着两眼,眼睛好像两团黑色的火焰,活泼泼地燃烧。月光如水在她身体上流淌,她的身体好像一个温暖的河床。月光打着美丽的漩涡一泻到底。她又伸长手臂,交错在头顶,两个腋窝犹如两眼神秘而柔和的深潭。
    “你这妮子,是怎么长的啊!”他深深地叹息着。
    他的叹息使她骄傲而且感动。他赤裸裸地立在潮湿的虫蚁处处的泥地上,细长得不像是一个人,而是一条直立的蛇。他胸前根根的肋骨,已渗出了油汗,好像粗糙的沙粒。晶莹的她是一道光,他则是一条黑影。刹那间,黑影将光吞噬了,而后光又将黑影融化。他们在一张小小凉床上翻滚,凉床的草席被他们辗碎,暴露了网床的绳筋。芩麻拧成的绳筋勒进了他的背脊,又勒进她的背脊,留下鲜红的交错的伤痕。她的肌肤如水一般光滑地在他身上滚过,他的肌肤则如荆棘般磨蚀了她的身体。
    “怎么会有这样的妮子啊!”他压抑着声音喊道。他所有的传宗的本领全都无法施展,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纯洁的男孩。他抖得就像一片寒风里的树叶,汗却沿了脊梁缓缓地泻下。“我想沉住气的,我是想沉住气的啊!”他将头捣蒜似的捣在床梆上,“嘭嘭"地响。
    “你是男人吗?”她笑道。
    “你娶过媳妇吗?”她笑道。
    “你生过娃吗?”她又笑道。
    他气得要同她拼命,却被她轻轻一掸,掸开了。他便绝望地哭了起来。他的眼泪汹涌地撒在她的身上,月光下,他的泪水浑浊得可以,连他自己都觉得害羞了。悄悄地擤了一把鼻子,抹在了床下的地上。
    “那娃娃是别人替你生的吧?”她又笑道。
    “今天我才晓得,大杨庄是这么样传种的。”她越发觉得好笑。
    “那么说你也未必见得就是你爹的儿子了。”她昂起脸认真地想着,嘴唇鲜红鲜红,流露出无穷的无法满足的欲念。
    他吼叫着扑了过去,重新将她按进芩麻拧成的绳筋上,那绳筋几乎将她割成碎块。他的眼睛通红着,好像深夜里两盏红灯笼。就在他触到她的那一刹那,脸上突然爆发出狂喜的笑容。
    “哈哈,我有了,我又有了!”
    “你知道,我就像一眼好井,淘空了,又会蓄满的!”他叫道。
    “好井,是淘不空的。”他欣喜地说。
    “可是,你们老爷爷的井,不是枯了!”她极力挣扎分辩道。
    “老爷爷?老爷爷算老几!”他笑道。
    她便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他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就这样专心地淘他的井,时间好像冻结了,万籁俱寂。她在破碎的草席上转动着头,望着屋角的蜘蛛网,网上垂下一根长丝。她又去看姓杨的学生贴在床头的一张年画,已经叫油灯熏黑了。他摸索了许久,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摸索什么,很奇怪地看他。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十分可怖,粗糙的纹路就像刀刻一样又深又硬,牙齿暴突着,露出紫色的坏血的牙龈。他眼睛里血红的光芒渐渐熄灭,就像一盏油尽的灯。他陡地滚到了地上,闭着眼睛,伸直身子,一动不动。她扒着床沿,咬着一片破席,朝下望着他,她像在望一具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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