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鲍庄(18)

2025-10-10 评论

    不过,每隔三五日,鲍仁文就看见有个膀大腰圆的外乡小伙子在二婶家地里做活。看看不象是雇工,二婶待他象自家兄弟,他待二婶也不外。他干活肯下力得很,一点不掺假。再说,这年头,又上哪儿去请雇工。就算有雇工,二婶也未必请得起。
    那小伙子最多有二十岁,憨憨厚厚的。要来总是晌午后来,一干干到天黑。有一次,他直起腰左右看了看,正好看到鲍仁文,便龇着牙笑了一下,牙白得耀眼。鲍仁文认出了,就是那天挑货郎挑的弟们。
    小伙子和二婶不外的很。有一次,见他给二婶翻眼皮,二婶眼里进了颗砂子;有一次,见二婶帮他挑手上的刺儿。二婶吸烟,小伙子帮她点火;小伙子吸烟,二婶帮他点火。他叫她"二婶",她叫他"大兄弟",孩子们叫他"叔"。瞅不透他们是什么关系。瞅着只觉得怪有趣儿的。
    日子过得那么平淡,难捱,看看他俩,倒也解解闷。
    二十六
    这天,那小伙子正给二婶锄地,却呼啦啦地跑来了一伙子人,为首的正是鲍彦山。他抡起扁担,一家伙把那小伙子掀翻在地上了。接着,一伙人就拥上来,连打带踢,那小伙子抱着头在地上乱滚。
    二婶担着一挑水走到地边,来不及搁下桶就朝这边奔过来了。桶翻了,水涓涓地流着。
    二婶跑着跑着,绊倒了,爬起来再跑,一边叫道:"要打打我,要打打我。"
    她跑到跟前,就去拖鲍彦山,鲍彦山给了她一脚:"连你一起打。"
    她被踢得蹲了一下,又站直了,跑上几步,扑倒在鲍彦山脚边,抱住鲍彦山的膝盖:"大哥,你饶了他小命一条吧!"
    鲍彦山不由放下了扁担,瞅了一眼弟妹,叹了一口气,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娘们,还有脸给他说情!"说罢,就一使劲甩脱了她。
    二婶翻转身,索性抱住了那小伙子,不管不顾地嚷:"是我偷了他汉子,没他的事!是我偷了他汉子,没他的事!"
    一阵更加激烈的拳脚交加。二婶和那小伙子紧紧抱成一团,再不作声了。任他们怎么踢,怎么打,怎么骂,只是不作声。
    打累了,终于歇了手,在他身上踹了一脚,说道:"下次再叫我瞅见你往这庄上跑,没你好果子吃。"
    他们抱成一团,一动不动,象死过去了似的。人走了,半晌过后,才动了起来。
    小伙子哇的一声哭了"二婶,我干了缺德事,败了你家的门风。你揍我吧!"
    "这不怪你,"二婶整了整衣衫。眼里没有一滴眼泪,干干的。
    "我连累了你,二婶。"
    "是我连累了你,拾来。"
    "我这就走,再不敢来了。"
    "你要走,就走吧。"二婶幽怨地看着他。
    他爬起来,要走,却又蹲倒了,脑袋垂在了裤裆里。
    "你咋不走?"二婶问他。
    "我走了,这地你自己咋锄得完。"拾来说。
    "我能锄。"
    "那,我走了。"他回过头,犹犹豫豫地对二婶说。
    "慢,你的货郎挑子叫他们砸散了,你拿什么去做买卖?"
    "我能拾掇。"
    两人不再说话,低着头。过了一会儿,二婶慢悠悠地说:"我说,拾来。"
    "我听着哩。"
    "我说,你要不嫌我年岁大,不嫌我孩子多,不嫌我穷,你,你就不走了!"二婶说罢,猛地扭过脸去了。
    拾来却抬起了脸,眼睛里流露出欣喜的光芒,他感激涕零地叫了声:"二婶!"
    "你别叫我二婶了。"
    "管。"
    "你叫我,孩他娘。"
    "管。"
    二婶慢慢地转过脸,望着拾来,泪糊糊地笑了。拾来也憨憨地笑了。两张鼻青眼肿的脸,就这么泪眼婆娑地相对着,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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